宋莲十分自然的将目光转向朱三胖,接过话,半真半假的自谦道:
“朱少爷谬赞了。我不过是走的路比同龄人多些,见得人和事自然也就更多。要说年少有为,可真折煞我。”
寒暄间,几人已进到屋中落座。
沈云鹤只略一犹豫,就十分利落的坐到宋家千金的下首,显然是在配合对方刚给他安排的新身份——大哥。
不过,沈云鹤虽看来很配合,却在心底里抱定要彻底旁观,绝不开口多说一个字儿的念头。
这丫头胆大心细,任性妄为的同时,却心思莫测。眼下他对她究竟有何打算是半点儿都摸不着头脑,便不想过深掺和。
反正只要最后能保住这丫头一条小命,姓鲁的镖头就没借口拦他进入福威镖局。
当然,以他的武艺硬闯一个小小镖局不过小事一桩,只是之后的麻烦事儿太多不提,闹出太大动静,薛卫的幕后主子怕也要再闹幺蛾子,最后弄个出力不讨好都算轻的。
想到那么多烂摊子还待处理,就算是沈云鹤这样信奉诸事只做不说的人,都不由得要暗叹一口气。
就在他出工不出力,坐在一旁神游天外时,宋莲这边终于绕回正题。只不过先忍不住第一个开口的人,却不是她。
“原来宋贤侄家中这般器重于你,小小年纪就能执掌家中产业,日后出人头地必是指日可待的。”
朱老村长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感叹称赞,同时还不忘将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眼神儿投向赔坐一旁的二儿子。
看看人家的儿子,再看他家这没多少脑子却胆子贼大,还时时不忘想惹祸的傻儿子!
哎,天道不公,他命里无福啊。
心中如是嗟叹不已,村长却没忘了这话出口的真正目的。
捧完宋莲后,他立刻话锋一转仿佛无心般问道:
“这么说,贤侄对你带上路的吴勇等人,其来历,能力等都该了如指掌了吧?”
宋莲在听到对方前一句话时,已心中有数,自谦了两句后便只低头饮茶。此刻听到对方迫不及待直奔正题后,她接着茶盏遮掩不由自主微勾起又很快放下的嘴角,笑着回应道:
“这是自然的。否则家中怎能放心我带队将人送过去?虽说大半要算是顺路而已,但好歹是家中产业。叔伯都在旁看着呢,总不好太过纵容我,也没有儿戏的半分余地啊。”
“那是,那是啊。”
朱老村长听到这话眼珠儿立刻滴溜溜转了起来,显然在思考各种可能,及他能据此出手撬来吴勇等人这差事的可行性。
“不过贤侄到底还是读书的年纪,家中怕也不好用琐事多牵绊于你。这送人的事可大可小,且也不只将人平安带去地头就算万事大吉了。”
“哦?此话怎讲?”
宋莲面上一片懵懂,心中却立时打叠起十二分精神。
重头戏来了!
谁知朱老村长又故意踟蹰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贤侄虽也在外见过不少世面,但你家境在这里,且又不曾经手扰人的庶务,不知这其中深浅倒也是寻常事。”
宋莲面上配合的将困惑与求知若渴的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心中却有些不耐的直想打哈气。
哎,有话就不能直说?哪怕你说的多些吧,语速能快点儿也成啊!她这里可还要赶着回城呢!
好在朱老村长眼见氛围铺垫的差不多,也不再说话云山雾罩了,直接点出关窍。
“吴勇那些人看似壮劳力,放到哪里干活儿都该是一把好手,可贤侄却不知这些人就如我们五里村前那条河,像是老实安分任你予取予求,其实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房倒地陷,夺人性命呐!”
“竟这般严重可怖?!”
宋莲佯装惊愕,瞬间起身抱拳,施礼道:
“还请老伯教我。”
朱老村长边捋着下巴上不长的胡须,边点头边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望向下首,十分受用的接着道:
“老朽忝为五里村的一村之长,本朝虽是无甚实权,但家中世代居于此地,这村长也是承袭了许多代的。所以这里面弯弯绕,怕是村中寿数比我大得多的老辈人,都不及老朽呐。”
危言耸听一番又自吹自擂后,他终于将真正想说的抛了出来。
“不知贤侄出门前,可曾问过你要带的这些人身份旌节可都全吗?其真假,你又验过不曾?”
“这个……”宋莲边做回忆状,边徐徐道:“来历身世我都亲自问过的。听说大多虽落脚在咱们五里村中,却都是浮萍般四处为家的流民饿殍。”
话到此处,她抬眼望来。
“这样的人,就算想办官府旌节也无人肯为其出保的吧?万一再遇到个心黑手辣,又有些门道的,欺他们不认字。没准儿最后旌节办不成不说,还会莫名其妙成了死契下的奴仆?”
朱老村长被猛地噎了一下。心中暗惊,这小子看着一滩面团儿似的和软没筋骨,没想到当真是见多识广的人!
在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眸注视下,他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虽心知自己并没露出什么把柄,往日发生的事最多也就算旁观罢了。可这会儿在这般注视下,他还是觉得双腿发软,额间汗涔涔冰凉的难受。
可下一瞬,面前单薄的少年却忽如春花绽放般,和煦的一笑又接着道:
“不过,这都是城里常见的把戏罢了,乡间村民朴素又大多邻里邻居的,怕没人会这么心狠吧。想来我这点见识,在此怕是没什么用的,只能沦为纸上谈兵。”
给了对方台阶后,宋莲又继续追问,道:
“老伯刚说到旌节,倒是提醒晚辈了。且不论这些人是否真为流民,又从何方而来,总不能是官府悬赏的贼人才妥当。”
说着,她抽出随身带着的一柄折扇轻敲掌心,边继续道:
“如今出门在外,折回州城再查,即耽误工夫又在众长辈跟前显得我办事不利,倒没得替旁人背了黑锅。”
好似分析又好似在自言自语的思考对策,但不等话音落地,她已又转头,双眼晶亮的盯准朱老村长,越发亲和的笑着商量:
“对,不如这样好了!就有劳老伯替我走访一遍。听说他们在村里最短的一个落脚也有两月余,又大多是曾经的村邻或亲友搭伴儿逃荒。如今他们的家人即都想在五里村落脚,只要有威望的人去探问,必不会多加隐瞒。”
宋莲话到此处,越发热忱的看向朱老村长。
“这事真是非老伯帮我不可。当然,您若助我一臂之力,晚辈必不会忘恩。”
说着,她探手入腰间香囊,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银票放在桌面,用两指压住推向对面。
其实这话正是朱老村长铺垫了许久也在心底等了许久的那一句。只是眼下虽等到了,还附赠一笔飞来之财,他却叹不敢伸手。
一旁静听的两人,一个佯装听而不闻,自顾自看戏;一个有听没有懂,直到看见桌面上不同于往常所见的纸片后,仍一头雾水的不敢插话,而两眼却因兴奋与好奇都快冒出绿光来。
就在朱老村长犹豫不决,目光在宋莲与那桌面的银票间来回不定时,朱三胖忍不了的在一旁小声催促道:
“爹!您这儿磨蹭什么呢?!宋小公子请您帮忙是看得上咱们,您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好奇那小子直接拿出来的是什么好东西不假,但更让他等不了的是自个出去闯荡的机会,千万不能折在老爹手里!
朱老村长被儿子急不可耐的表情惹得心烦,却也被面前的好处与事成后更多更大的甜头勾的百爪挠心。只是想到眼前这小子并不好惹又是个眼明心亮,见识不浅的……
磨蹭半晌后,他心底里一咬牙一跺脚,到底猛地抬头冲眼前的小子,破釜沉舟一笑同时点头道:
“哎,谁叫老朽和贤侄有缘,我家这老二更是心心念念将你当亲兄弟呢。”
口中边说,他已伸手去够桌面那质地极好,一看就是大钱庄出的银票。
“那就有劳老伯了。只是不知,您究竟想如何帮我?”
宋莲面上客气,压在银票上的手指却纹丝不动,仿佛对方不拿出个让她心满意足的法子来,这好处就别想落袋为安。
朱老村长呵呵笑着,几乎是磨着牙交了底。
“先前与贤侄说过的,老朽这村长不比前朝,是个有名无实的花架子罢了。所以,贤侄这事儿还要着落在管着这几十里内百户人家的里正身上。”
“不过你放心,我这就派人请他来一叙,怎么也让贤侄你彻底了结这后顾之忧。”
朱三胖初听他爹终于松口正喜得是见牙不见眼,猛然听到他爹竟又拽进来另一头分肉的狼,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了愣。
老爹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可不像他爹往常的行事风格!
不过,眼下还有外人在。尤其是,他不想在宋家公子跟前留下不好印象,所以才冲到嘴边的话,一咬牙又都吞了回去。
看着他爹将好处收入怀里后,朱三胖又陪同一起言笑晏晏将来客送出门外,他才终于将压在心头的困惑和期待一起吐出口。
“老爹,你怎么想起来叫那刘扒皮来分一杯羹的?要是他知道吴勇等人的差事,怕不用您老去安排揩油,那老小子连你身上都要薅下一把毛来!”
朱三胖吐槽了一句后,转头又笑起来。
“不过您倒也不用多担心,就算吴勇他们的差事没油水了。只要我能攀上宋家这位小公子,日后咱家想要什么差事弄不来呀!哈哈哈,爹,你可一定要办好这事儿,到时我在宋小公子跟前也有面子,更说得上话啦。”
他兀自坐着美梦,不成想一转头迎接他的不是老爹少有的称赞,而是携着风雷之势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