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雨舞春风 第16章 第十六章 出发

天色才刚蒙蒙亮，宋府门口已站了不少人。

并不整齐的队列与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好似宋府门前这条街临时搭起了早食摊。

其中，靠近门前的一辆不起眼却足够宽敞的马车前，女扮男装的宋莲正笑着安抚不能跟她一起出门的杏儿与小桃。

“……真的只是去去就回，你们跟去反倒不方便。也许回程时，我们直接骑马或骑驴呢？”

“再说，你们昨晚连夜准备的点心干粮，真的足够我这一趟出门用的了。没准儿等我回来时，还能带回来不少。”

提起这点，宋莲心里别提多美了。

哎，果然还是她的两个大丫鬟贴心！

与她们两人精心准备又贴合她胃口的好吃的相比，她大哥送来伴行的……

宋莲边叹，边侧头左看一眼，收拾齐备即是助力也是缰绳的竹筹；再右看一眼，马车内即是有车帘遮挡也露出一角的那一摞，她大哥怕她路上无聊留的“课业”。

往年，她哥觉得她过的太懒散，或看起来活的太舒服而显得他日子过得太凄苦时，就会用这么一堆或中馈杂事，或家里生意上的琐事，压榨她的幸福时光。

没想到，这回儿出门，她哥竟抽风让也带上这堆东西？！

难道是昨晚午夜梦回时，突然发现自己做了回亏本的买卖，所以用这卑鄙手段找补呢？

就在宋莲疑心，她是不是欺负她哥太狠以至其心理失衡到脑子抽疯，甚至连今早送行都不愿来时，宋玉文身后跟着一位她不想在宋府见到的熟人，终于姗姗来迟的跨出门槛。

“莲儿来，见过福威镖局的副总镖头鲁铠，鲁镖头。”

“他是峡州极有名望的镖师和高手，若不是与之有几分交情，这么冒昧去请他帮忙押镖护你这一路平安返家，怕就是有千金相酬也难请来。往返这些日子里，别给人家添麻烦……”

宋莲面上十分自然的抱拳行礼后，就静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十分乖巧的在听哥哥的谆谆教诲。

但在宋玉文看不到的暗处，鲁镖头与她正熟稔的用暗语“寒暄”着。

宋莲比了个手势：‘好久不见啊，鲁大。’

鲁大：‘呵呵，是有段日子没在街上看见峡州一霸了。’

‘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又有闲功夫儿肯接这趟远镖？你昨晚才接到消息的吧？’

鲁大面色顿时有些愤愤：‘是今早。更准确的说是，三更天儿才过！’

宋莲看清具体时辰的手势时，也是一阵无语。

她家大哥也是真有底气啊。

就不怕这般扰人清梦，本能做成的买卖也要泡汤？虽然事实证明，事情的确办成了。且眼下当事人还十分和颜悦色，且显得与她大哥相见恨晚似的。

宋莲略顿后，又打了个手势。

‘我哥给了不少银子吧？’

‘还好，还好，仰仗宋小财神照顾生意了。’

看鲁大满脸笑意，眼中即使满是血丝依然不减其中心满意足的小眼神儿，宋莲都替自家大哥狠狠的肉疼了一下。

‘能再商量下？’

鲁大看清宋莲的手势后，眼神立时一紧。戒备的又扫了一眼宋莲的脸，才给出回应。

“价格上面免谈！但若是其他……”

“好！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的等咱们上路再细说。”

宋莲干脆利落的将手彻底收回宽大衣袖中。那过于爽利的动作，晃得鲁大都不由愣神了一瞬。

啧，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刚刚被引着，跳了个坑？

但他还没回神，就见对面隔着宋玉文的宋莲，已无缝衔接的与她大哥聊起天儿来了！

“大哥不用担心。我走的这么急，能凑齐这许多镖师已是不易了。再说，就算镖师里有些是新手，有鲁镖头坐镇那必是万无一失的。”

宋莲边说着，边笑看另一侧的鲁大。

只是，满以为会看到这位峡州城镖行里有名，武力真实水平却只二把刀的鲁镖头，必会顺势接了她递的台阶儿，再抖抖威风，拍胸脯说些大话安雇主，也就是她大哥的心。

可谁知这般现成的好处，鲁大听后竟然全无反应！

若不是她哥前一刻正好盯着她，鲁大那一瞬的慌张表情必也逃不过他的利眼。

不过说起来，对方在听到她的话后，应对那叫一个得体——抱拳自谦了两句后就岔开话题。并很快向他们兄妹俩告辞，去整备队伍，训话，检查各种物资。

这一连串举动，还真是做的有模有样。

若不是她深知对方底细，且还是亲手试出来的，只怕也要被其骗过去了。

啧，这还是平日她溜出府后就常能“偶遇”的那个，无缝也要插针，逢人不是自吹自擂一番，也要小弟跟班杨威的鲁大？

宋莲一边点头应着大哥出发前最后的唠叨与叮嘱，一边暗中微眯了眼，打量着稍远处好似正忙到不可开交的鲁大背影。

呵呵，刚在目光交接的那一瞬，这位可心虚到连装样都顾不上，慌忙就避开了目光。

他究竟有什么可心虚的？

宋莲看过鲁大片刻，便将目光放远。打量起正被整训的那一队，统一服饰，起码外表看起来精壮又训练有素的镖师队伍来。

……

因峡州并无宵禁，一行人辞别过宋府及赶来送行的家人后赶到城门处时，离开城门的号角响起还要半刻钟。

杏儿与小桃即舍不得又担心宋莲，便悄悄跟上了队伍，想起码将人送出城门。

她们眼睁睁看着这一路从城北到城南，宋府一行因人数众多且服色混杂，可谓是惹得路人引颈挣看了。

但大概是州城中人都知，宋家出了宋玉文这位既有名望又有本事的商人。当看清队伍中宋家仆从的服饰与带徽记的宋府马车，便当是宋府要往远地送货或送礼，并未引起任何议论。

且混杂在队伍中的壮劳力，以及散在队伍中，前后左右都有的福威镖局的镖师们，更佐证了旁观者的猜测。

其中，只很少一部分人，多看了那朴实无华且足够宽敞的马车两眼。

好奇这么多人就护送一辆马车，是不是太小题大做？白白浪费银钱与人力，有着些银子和人，派去做些什么不好？

暗暗感叹，实在难以理解富贵人家的想法后，便将这事儿彻底抛诸脑后。

及至快到城门时，汇入峡州城里四面八方等着要出城的百姓，行商及各色目的不同的人后，便再看不出宋家一行的不同。

因城门口人多，杏儿与小桃到这里就不敢跟的太近了。

一来是怕摩肩接踵的，什么时候挨了偷都不知道。

二来则是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最近几年天时又不算好，不是旱就是涝。万一有拐子或心思不正的顺势掳人，等宋府发现时，她们怕早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两人找了间靠近城门，开门儿早的酒楼，要了个顶楼的靠窗位置，点了吃喝后，就只站在窗边，注视着下面等着出城众人中，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你说眼下外面这么乱，姑娘何苦要亲自走这遭呢？大公子平日看着还挺稳重靠谱，怎么就和姑娘打下这个赌约了呢！”

杏儿满心担忧焦灼，一时都顾不及府里规矩，连大公子的不是都敢说了。

小桃笑着侧头看了眼，浑然不觉自己刚说了句什么话的同伴儿，笑眯眯的接话道：

“谁说不是？不过，我看眼下也没到那么坏的地步吧。再说还有这么多人跟着，大公子连他身边最得力的竹筹小哥都派来跟着姑娘了。”

“更不用说，咱家姑娘自己本也是个有真本事，能护得住自己的，咱就别跟这儿瞎操心了。半点忙都帮不上，万一急出个好歹，姑娘回来饿瘦了，谁来下厨给姑娘做好吃的？”

“且听姑娘昨晚透的话，只是去打探清楚那些壮汉的身世来历清不清白，用不多久就可以回来了。”

杏儿却只觉得小桃就是个眼大心更大的棒槌，完全没法与她共鸣或共情。

她越想越心烦，幽幽叹了口气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小桃这一车话中，有一句说的还算深得她心。

在家里面瞎操心，真是半点儿用都没有。

杏儿大概是太想宋莲。

如此焦灼沮丧的心情下，她竟忽然想起了宋莲曾在难时，和她们闲聊般说过的一句话。

鞭长莫及时，别的做不了，那就做好眼前力所能及的。就算眼下看着没用，起码能不让自己闲下来，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给自己添堵吧？

再说，谁就能说得准，我做的正事就是无用功？甚至我多看的这两页书，多吃的这两口饭，就不能为日后跳出困境助力，或跳出困境后走的更稳添砖加瓦？

彼时具体是什么困境杏儿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说这话时，理直气壮说的仿佛头头是道的他家姑娘，正捧着一碗酥山吃的香甜。

杏儿那时还真看不出，这一碗酥山能对自家姑娘摆脱困境有什么大用。之后，更是忘了这茬，全没想起去印证姑娘的话。

但当时，宋莲的那份气定神闲与淡然洒脱，还是让她心潮澎湃后镇定许多，并隐隐的心生向往。

此刻，姑娘不在她们身边，杏儿却忽然想试着学一学，当初宋莲教过的法子。

杏儿在心底捋清思路后，跃跃欲试的抬起眼，想寻求同伴的意见与认同时，映入眼帘的却是——

小桃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一手举着吃了小半的葱油饼，双眼则忙里偷闲的不时看向楼下人群里的马车。

杏儿噎了半晌，愤愤抬手抢下半张葱油饼，狠狠咬下一口，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哼道：

“有时候看你这么没心没肺，我竟恍惚觉得不愧是咱家姑娘的大丫鬟！也不知是不是我脑子抽了。”

小桃即没生气丢了半张饼，也没去纠结杏儿边吃东西边含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眼看着旭日东升，明媚金黄还泛着淡红的一缕阳光越过城墙头，跃入眼帘，她匆忙两口消灭了手中所有的吃喝。

正举手，就听耳边忽传来同伴掷地有声的宣言。

“我要趁姑娘不在家时，替她好好看看……”

“快看！城门马上就要开了！”

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的，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都在一瞬后淹没在浑厚有力，绵延不绝的钟鸣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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