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跨进院门时廊下洒扫之人的指路。因眼下天色已暗,书房内早已烛火通明。菱花窗上,此间主人的剪影正伏案,奋笔疾书的模样,也说明宋莲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句话投石问路的作用。
随着宋莲的声音响起,窗上一节竹枝般轻轻晃动的笔杆投影立时一顿。
“呵,怎么知道这回闯了大祸,竟会主动来请罪了?”
宋莲耳听的大哥的声音并非真正生气,嘴角一翘边慢悠悠度进门来。
“大哥这是什么话?我明明是来领赏的。”
“呜,我想想,咱家于看家护院上立了大功的家丁或护院,每人可都至少得十两银,且视情况紧急与否,标准不一,上不封顶。那像我这种的,该得些什么才算公平?”
宋莲口中不停,边走边说。摇头晃脑,一脸偷到肥鸡般得意洋洋的小狐狸模样,别提多气人了。
宋玉文却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才做了一半的账目。也不看来人,起身来到书房的另一侧,给自己和屋中的不速之客倒了杯香茶,边在一旁的官帽椅上落了座。
“这次的事儿最多算你功过相抵,还想趁机敲你大哥的竹杠,没门儿!”
随着话音落地,一盏热茶在小几上撞出清脆又沉闷的一声落音。
显然她大哥虽没预想中那般气的暴跳如雷,却心情也并不如何美丽。
宋莲鼓了鼓两腮,脸上倒也不见多失落,只眼珠儿半转后顺势换了个话题。
“对了大哥,你是如何安排那些被我降伏的大汉的?”
不会真把人还晾在厨房外面,蹲着吧?
倒也不怕他们敢作妖,就是她家请的厨子都是城中各大酒楼食肆的大厨或面案高手。若把他们吓到,明日卧病在床,或借口推辞不肯来他们府中挣这份银子,可如何是好?
若那些莫名蹲了大半天儿,还被这般嫌弃的铁塔壮汉,此刻能听到宋莲心声,只怕要欲哭无泪的大吼一声,“长得吓人,怪他们喽!”
宋玉文只扫一眼自家妹子的表情,就能猜到这丫头大半的心思。
此刻,也一时哭笑不得的叹着摇头。
“你呀。真就是被家里惯坏了!”
宋莲莫名的侧了侧头,宋玉文却不予多解释,只顺着她的前话回答道:
“那些人都被我打发到后罩房歇着了。对这些人,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我都看过,还算老实,领头那姓吴的也能讲通道理。只那被你迷昏了的穆一江……”
话到此处,宋玉文少见的眉头微皱一瞬,才继续道:
“他本是官府通缉的盗匪,被恰巧上门来验看旌节的王捕头撞上,一眼认出,捉拿归案了。哦,王捕头因这事儿一时没顾得上此来的“正事”,也算你运气好逃过一劫吧。”
说着,他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低头看似认真专注喝茶的人,悠悠的又补了一句道:
“对了,王捕头走时,可没少夸你巾帼不让须眉,赞咱家的家风清正,不俗。养出的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这般的人中龙凤?”
最后一词,宋玉文咬字咬的尤为婉转,玩味儿。显然是很想弄清,这“凤”到底是怎么飞起来,以至人尽皆知的。
宋莲借着茶杯遮掩,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好你个王捕头,恩将仇报啊!且看以后的,看她还肯不肯出手帮他的忙!
只是,一瞬后放下茶杯,宋莲已是一脸天真无邪,满眼闪着星光般的可爱表情,盯着身旁大哥。
“呀啊,那这么说,我算是捉盗有功?那会不会有官府赏银呢?差役不会敲锣打鼓给咱送上门儿来吧?那可热闹!”
宋玉文瞪了一眼做戏都不肯跟他认真做的妹子,却只能无奈的抬手捏了捏晴明穴,边提神也为压一压心中火气。
“呼,算了。我常要外出,你又不肯去郊外和父母二妹他们一起住,在府里一人寂寞或憋得慌,想出去玩儿就去吧。但有一点,出门需得带上护卫,且不许往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钻,还有公门中人办差时……”
宋莲毫不留情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趁着大哥这“一点”要发散成千万条前,立时开口笑眯眯截断道:
“大哥,你在凤鸣山中开荒的事儿怎么样了?人手都找齐没?”
宋玉文被宋莲这么突然中途打断,尤其是在规劝教训她时,都已经十分习惯了。
这会儿听其提起正事,便只苦笑着接了话,心底只打定主意要给小妹再多雇些身手好的人护卫她。
“人实在不容易找。差事太苦是一点,更多的是怕触怒凤鸣的山神。都说银子虽好,但就怕有命赚,日后却没命花。”
宋莲歪头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道:
“难道是因凤鸣山,每年异于别处的节令与异像?”
其实,这话说的容易让不清楚内情的人,产生极大误解。
按常理,山上的气候晚于山下是再常见不过的——像是山下已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了,山上却还冷风拂面,刺骨寒凉。
但宋莲口中的“异于别处”,指的不是山上与山下,而是凤鸣山与别处山的差异。
“我以为峡州连带这周围的郡县都该清楚,那不过是凤鸣山中温泉太多,地气过热。哪里有什么山神护佑,或封山的法术。”
宋莲无奈的摇头,心底却也清楚这是眼下民风所致。甚至都不能怪百姓们太保守或太顽固,抱着历代传下来的古训不肯多想,多看。
自上一代出了一位穷奢极欲的皇帝后,国本民本具伤之下,所有人都只能努力求存,想法儿填饱肚子。哪顾得上去探究一座什么吃的都不能产出,却会因误入而吞人性命的大山?
若她不是衣食无忧,又以看杂书闲书为乐,自也不能从杂记随笔的犄角旮旯中翻出凤鸣山异样的原因来。
宋玉文边为自己和妹妹续上新茶,边笑着道:
“其实,若不是你提醒,我也发现不了那块好地。想着物尽其用,总好过闲置。且每年冬月与初春时节,至少也让家里人多吃些新鲜的瓜果菜蔬,倒也不是非弄不可。”
说着,他抬眼看下不知又在想什么,想的正入神的妹妹。
“所以说,你是打算让那些人,去山里落脚?”
宋莲听到这儿,立时回神。笑嘻嘻的望著眼前大哥,半是试探半是劝说的建议道:
“先别管我怎么想,大哥难道不觉得这是很好的事吗?于咱们家来说,用谁不是用?而对那些除了落草为寇再无他路可选的男子,这岂不是人生的分叉口?”
眼看大哥的双目微阖放空,表情上已半分都再查探不出其心思后,宋莲也懒得费那份心力,只跟着将目光投向书房门外,此刻已彻底黑下来的天空与院落。口中继续道:
“倒也不是耍小心思,或要跟大哥你打感情牌。其实如你们所料的,我的确是一直忘不了儿时,那次因大水遗落在外漂泊的日子。且说实话,无论记忆里还是如今,我都不觉得那段日子有你和家人认为的那么苦。”
她一直都很清楚,家人里所有人对她的放纵与迁就,皆来源于那一次意外。
但作为当事人,她真不觉得那有什么。那时候遭灾的人都在为活下去苦苦挣扎。就算他爹是个小官儿,她娘嫁妆足填千厦,在骤然而至的天灾面前连自保都难,哪顾得齐那么多?
再说,在朦胧的印象中,她隐约记得是自己主动跑开进而走丢的。
这哪里怪得了旁人?
也就是她一直都不错的运气,不仅逢凶化吉,一路总遇好人。也让她在几年后,能机缘巧合又回到父母亲人身边。且父母兄姐也是这般的好,愿意包容体谅她,甚至事事以她为先。
但在那段并不算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中,总有些让她记忆犹新,不敢或忘的一幕幕——
那些在自己都填不饱肚子时,仍愿意给她一口吃的续命,或愿意庇护她的好心人。
记忆中,那些给她食物,救她出困境的好心人会用不同的方言,不同的方式,跟她说“能回去种地就好了”,“等到可以再拿起锄头时,咱们就都能吃饱穿暖了。”
不管是因怜她幼小无助,还是在她身上看到亲人的影子,亦或是仅想借救助她的行为替自己离散的亲友祈福。
这份恩情,她宋莲都永生难忘。
且更不敢也不会忘记,在可能的时候,向同样身处困境的陌生人伸出一只手。
不过这一路,虽遇到的好心人不少,宋莲却也没舒服到郊游般惬意。期间几次险死还生外,甚至差点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又或被捉住留下当童养媳,或说当牛做马更贴切?
林林总总,这世间的至善与至恶,在那短短的两年间,她都算见识过。也算对人心,对人性及其黑白互转,有了些自己的认识与想法。
所以当遇到她觉得该帮或想帮之人,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判断与筛选一下,看其是否能成为,又或能成为以哪种方式被她帮的人。
不过,往日她揽下的都是自己就能解决的小事。而超出能力范围的大事儿嘛,就看情况,或明或暗的甩给王捕头等应该管事儿的,或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
不给家人惹麻烦。不让本就心怀愧疚的家人,继续因她离经叛道想法,或与别的大家闺秀大相径庭的举止操心自责,这点操守和考量她还是有的。
但今日这事儿,即已闹的是人尽皆知,又过了明路——算是让她大哥抓了个现行。那就不如破罐子破摔,也算是彻底解决这伙人的落脚并生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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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好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