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上车,姜以清余光瞥见她身后不远处一位姑娘傲然卓立,不知道在等着谁。
循着她的目光,周予岑转身轻轻“哦”了一声,“是林侍郎家的大姑娘,今日随李晔的马车一同来的。”
说着她走过去与林檀搭话,只怕是李家匆忙离去,没顾得上顺车来的林家姑娘。
姜以清静静看着林檀,侍郎家的姑娘前世被许给了姜以生,差点儿成了她的弟妹。
这位面冷心善的姑娘还未嫁入姜家,就勇于在见到姜以生对她挥以拳头时,扶起怯懦的她。
她至今记得,林檀当时对着姜以生横眉冷指:“姜以生,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亲姊妹的?那我想林家当需重新考虑这门亲事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大约是姜氏二人上门赔罪挽留吧。
心念一转,姜以清冲钱蘅眨眨眼,同她一块邀请:“林姑娘,若是不嫌弃,与我们同乘吧。”
林檀摇头:“多谢二位好意,我已让婢女回家去找车来了。”
“这天寒地冻的,会冻坏的,来吧来吧,我家马车够大!”
钱蘅冲她招手,周予岑也轻推了她一把,“去吧,我叫人去你家说一声,免得你婢女也再跑一趟。”
踌躇不定之下,几人忽感鼻尖点点凉意,不约而同抬头,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絮絮雪花。
“好吧。”林檀冷脸上破出一丝笑意,仿佛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些,“那便多谢三位了。”
几人同周予岑告了别,马车缓缓驶往林家。
刚才还不觉着,这会儿钱蘅才发现林檀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姜以清也向来安静,整间车内的气氛都有些低,甚至感觉比外头更冷了……忍了好一会儿,钱蘅憋不住想打破这份寂静。
“阿姐!”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喊,姜以清撩开车帘,只见姜以昇坐于马上,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平白染了雪色,少年意气不知冷,他只微弯身对上姜以清的目光,“阿姐,我与几位同窗要回书院一趟,来与你知会一声。”
姜以清只说好,他马下一晃,不小心看到了车里另外两位姑娘,忙不迭点头问好,很快便调头离开了。
“你这弟弟真是乖巧听话。”钱蘅感慨着。
没想到林檀也点头表示赞同,“我家庶弟,不学无术。”
这一下仿佛像打开了车内的话匣子,不一会儿三个人便聊了起来,也免不了说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只见林檀眉头紧拧,语气不善:“那李晔平日里是跋扈了些,没想到竟真敢干出这等恶毒之事。”
钱蘅好奇:“我看你平时好像都与她走得颇近,她如此性格你竟能忍得下来?”
“朝堂关系,后宅也有不得不应付的人。”林檀更显烦闷,“以后不来往了,看她烦得很。”
姜以清心下了然,林侍郎估计也是试图站队,才会让女儿也与李家亲眷走得近了一些,前世林檀最后被许了姜以生,想必李尚书与那背后之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世不可再让林檀走了老路,跳了姜家火坑。
“那李昀也是,还做过一些时日的皇子伴读,本以为他是个学识渊博的方正之士。”林檀冷哼一声,“看来也不过如此。”
姜以清好奇道:“他做过哪位殿下的伴读?”
“四殿下。其实太子殿下,三、四殿下年纪都差不多大,当时选了好几位官家公子去做伴读,都是一同在宫中读书尚学罢了。”
“那…大殿下呢?”
“你是说贤王殿下吧?”钱蘅恍然道,“你不提都还差点忘了这么一位大皇子。”
林檀摇了摇头,“贤王殿下年纪比他们大一些,而且毕竟……身份微妙,早早退离朝堂,从不过问政事,更不会与其他殿下们一同读书了。”
“是啊,我爹说他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贤王殿下,说他虽清雅温良,才貌出众,可惜体弱又多病的,生母还……”钱蘅放低了声音,面上带了些对宁珏的同情。
听着倒是挺惨的,姜以清垂眸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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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两日,姜以清都未曾听闻外界对周家发生事情的讨论,想来是周李两家都不愿把事情闹大。
周李二位尚书,本在朝堂之上就不对付,一个是太子臂膀,另一个老油条了,至今不知是偏向于三四哪位皇子。
这个李晔说蠢也不蠢,甜香茅这东西是南苑特产之物,东杨极少能见着,若真是让她成功得手,寻常大夫大概一时半会儿也检查不出来。
不过……她是从何得来此物,也值得考量,改日里去善堂与宁珏说一说。
姜以清练完武,小心收好折叠双刀,这是她与舒剪秋一起想出来的改造双刀,她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带着长柄兵器太过惹眼。
寒冬天气里,她的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园柳来给她更衣沐浴时,噗嗤笑出声,“姑娘您这额上冒烟儿了。”
“要不你也绕着院子去跑十圈,冒冒气儿。”姜以清捏了一把园柳的小脸,戏弄道。
园柳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连连拒绝。
这边刚收拾完,春草从门口进来:“姑娘,前院来传了话,让大家过去用饭。”
姜以清讶异,自姜以昇开始备考春闱后,姜夫人便以影响为由,日日让小厨房为他单独开灶,时间久了姜老爷也嫌烦,便常常去韵姨娘院里亲手下厨,不晓得多浓情蜜意,她与姜以盈两个人便成了惹眼的,只能让厨子将饭菜送到她院里了。
今天倒是稀奇,竟主动喊大家一同吃饭。
踏出院门时,正巧看到姜以盈站在院门口等她,小姑娘揉着眼睛打了几个呵欠。
姜以清上前拢了拢她的软毛领,只露了一双困倦的眼睛在外头,像极了冬眠中被打扰的兔儿。
“怎的如此发困。”姜以清打趣道,“晚上准备去谁家偷银子呢。”
姜以盈环着她的腰靠了靠,吸着个小鼻子,“从昨日里开始就可困可困了,总觉得没什么精神。”
“不会是受凉了吧?”姜以清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算烫,“绿茵,用完晚饭回房后给二姑娘煮碗姜茶,让她喝了再睡。”
姜以盈的婢女绿茵乖巧应下。
牵着姜以盈迈进前院饭厅中,姜家夫妇竟离奇般再一次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姜以昇乖巧地坐在姜夫人身边,见她们进来也露出笑意。
“阿清啊,你在周府梅花宴上,发生了何事啊?”
姜以清执箸轻轻碰了碰碗边,不经意反问姜绍,“父亲所指何事?”
“就是,呃…”姜绍顿住,看了一眼姜夫人,“今日,周尚书不知为何,托钱大人跟我夸了你几句。”
姜以清简单几句把当日之事讲了,很谨慎地掩饰了自己故意泼水的地方,姜家二人对视一眼,草率夸了几句。
一顿饭食不知味,几人随便扒拉几下便准备退下了。
姜绍喊住她,一张老脸有些纠结,姜夫人忍不住开口教训:“阿清啊,女儿家的,还是尽量少在外头出风头啊。”
姜以昇双眉蹙起,想开口为她说话,却被她反手按下,姜以清深深吸一口气。
“‘出风头’为何意?难道明知有人要害人却不阻止吗?就单单只为了‘风头’二字吗?母亲,您也是女子,难道您不觉得女子不能永远困于宅院之中吗?父亲,若是我被人暗算,您难道也不希望有人为我‘出风头吗’?况且那人还是周家嫡女,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太子妃,她若是出了事,必定引起大乱,还是说父亲您……”
姜以清定定看他,“…就想看这乱起呢?”
“逆女!你胡说什么!”姜绍大怒,生生忍住拿空碗砸她的冲动,手指悬在半空抖了半天,“给我滚出去!”
姜以清转身就走。
……
过了好一会儿,姜绍才平息下怒气,一张脸黑如炭石。
姜夫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你当年非说,吴项死得蹊跷,计划可能暴露了,才要暂缓暂缓暂缓,现在好了吧,你瞧她那咄咄逼人的样子,迟早会把昇儿的命数压下去。”
姜绍心烦气躁,“这两年她不是与贵人后宅们交好嘛!这不想着还能用上!”
“再交好有什么用!”姜夫人瞪他一眼,不由压低了声音,“再交好,那也不是咱们的亲生女儿。”
听到此话,姜绍终是脸色一变。
“本就是来给生儿解命用的……现在左不过是给这个昇儿用罢了。”姜夫人趁机再添一把火,“月底她就及笄了,没多少年了。”
姜绍思索半晌,胳膊撑着桌面,半压低了身子面对她,“她现在确实是个助力,况且昇儿也粘她,咱们至少不能明面上撕破这层……”
两人面对一桌子残羹冷炙,悄然商议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