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一晃到了永平十五年。
刚翻了年,姜大人踏入司天监,含笑与众位同僚恭贺新年。
“姜绍啊。”司天少监钱交富辅一踏入门便喊住他,“我的姜大人啊,你家那个大姑娘,可了不得啊。”
姜绍一惊,这钱交富据说是马上要接任司天监一职,现下姜家未起,可不敢惹。
他还以为是姜以清惹了什么祸事,她这两年不是去承音寺,便是去城郊的观山寺,几乎没一日落下,诚心诚意为姜家祈福,也因此在寺中陆续结识了不少京中贵女。
姜以清性子温婉,还抽空向他学了点推盘演算的门道,说是可以给贵女们解决些女儿家的麻烦心事,倒是在圈中颇受欢迎。
“钱大人,小女尚未及笄,性子顽劣,在下管教无方。若是惹了贵府家眷,烦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回去后定严厉处置她。”姜绍弯腰拱手,有些惶恐地解释道。
钱交富一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说什么呢你!我家那个逆女啊,现在连我这个父亲说的都不信了,天天在家说你家大姑娘的好话。这不,过几日周尚书家的嫡次女要办赏梅宴,她还说要将你家大姑娘带着一起呢。”
姜绍又惊又喜,这周尚书乃太子一脉,平日里古板严肃,家风严谨,不好接近,若是后宅关系能亲近一些,说不定周尚书也会对姜家高看一分。
他的背后人让他广结良友,也是为后面起事做好铺垫。
“还有令郎,自被堂晖书院破格录取之后,听说是极得夫子喜爱,今年春闱可准备好了?”
姜绍心中骄傲,面上却汗颜,连连自谦。
钱交富真心实意地感慨:“真是令人羡慕的子女运啊,说不定对你的官运也有大有裨益。”
他一阵挤眉弄眼,“对了,听逆女说,你家大姑娘月底便及笄了?我夫人常夸她端庄聪慧,月底我叫她备一份大礼去参加令媛的及笄礼宴啊。”
说着哈哈大笑两声,抬腿往里走了。
看着钱交富春风得意的模样,姜绍眼底却布满阴霾。
且让你再得意些日子。
散值后,姜绍很快赶回家中,心里琢磨着钱交富提到的及笄礼之事。
他喊来姜夫人,同她说要准备一下,可姜夫人却果断拒绝:“下个月昇儿就要参加春闱了,这个节点上办什么及笄礼呀,别惹了昇儿的清净。”
“妇道人家,你懂个屁。”姜绍骂道,“成天就知道在屋里头守着昇儿,也不知去扩大圈子,还不如韵娘会与人打交道!”
姜夫人登时火就起来了,指着姜绍鼻子破口大骂。
自前几年韵娘进府被抬为妾室之后,姜家夫妇二人的争吵每日俱增,姜夫人越来越极端,变得不爱出门,觉得韵娘抢了她的丈夫,她便要占下儿子,闲下来便为姜以昇缝衣纳鞋,嘘寒问暖的。
韵娘趁机在姜绍耳边吹风,逐渐拿到一部分管家权。
看着姜夫人愤愤离去,姜绍气不过,凭空砸了一个茶杯,大吼道:“来人!去把韵姨娘叫来。”
韵娘听了小厮的传话,暗笑姜夫人蠢,在这个家多少年了,还没发现大姑娘姜以清才是心思最深的一个。
她匆匆收拾一番,赶到姜绍面前。
果不其然,姜绍将办及笄礼之事交给了她,“你与阿清两人商量一下,她是个有主见的,见识也多。”
“是,老爷。”韵娘盈盈一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老爷,夫人她也是为了昇儿着想,您千万别为这事儿气伤了身子呀。”
姜绍重重叹气,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温香软玉在怀,心情终于是好些了。
“你说她怎么就不懂呢,阿清现在与贵夫人和姑娘们相交甚好,连周尚书家办赏梅宴她都能去了!贵人们也不会起什么疑心,这对向来中立的司天监来说极为难得。”姜老爷又拉下脸,“不懂就算了,还净使绊子。”
韵娘抚上他的脸,轻轻揉了几下,娇声安抚:“老爷,别拉着脸了,小心变老。”
姜绍老脸一乐,一掐她的小腰,“就你嘴里花样多。韵娘,你多于阿清学学如何与贵夫人们相处。”
“老爷,妾身终究是个妾,想来是不配与那些夫人姑娘们打交道的。”韵娘放轻了声音,软绵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委屈。
姜绍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压低了声音:“现下情况我也不好与你细说。你且先委屈委屈,以后可难说喽。”
韵娘状似娇羞地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眼睑垂下,掩盖住心底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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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清宁院,韵娘就看到姜以清正立在廊下,前日里刚落了雪,她身着浅梅子色的夹袄,在雪地里犹如盛放的寒梅,凌风傲骨,清丽脱俗。
“怎的站在外头,也不嫌冷?”韵娘迎着她走过去。
一旁的园柳抱着暖炉,向韵娘行了一礼,“是呀是呀,我都冻得直跺脚了,姑娘看着一点儿都不冷。”
“我身子暖得很。”姜以清笑道,“习武之人,不怕冷。姨娘今日这么早便来等以昇么?”
韵娘拉了姜以清的手往屋里走,“是呀,几日不见怪想他的,便早点来等着了。进屋说吧,你不畏寒,姨娘的身子可遭不住。”
待两人进了屋,韵娘左右看看,春草很自觉地拉走了园柳并掩上门。
韵娘放轻了声音,将姜绍与她吩咐的事情说了。
姜以清也微讶,这姜绍怎么突然想起了及笄礼一事。
“父亲对你越加看中了,是好事。”姜以清顿了顿,叫她照常去做,“至于不好细说之事,应是他与母亲娘家那边有些什么交易吧。”
话虽这么说,她心下冷笑,姜夫人根本不惧,因为她知道谋逆之事,也知道姜绍背后的大人物,二人跟着谋划了这么些年,姜绍与她早已是利益联结,不会轻易撕破脸。
“不过,周尚书家的赏梅宴是怎么回事?”姜以清疑惑,她还没交际到周尚书家的后宅,“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以昇的春闱。”
姜以昇若是考中了,便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提到姜以昇,韵娘也略感欣慰,当年姜以昇的亲生父亲将她从勾栏中赎出,也算是对她有再造之恩。
他身死后,韵娘心里明白自己必然给不了姜以昇富足的日子,便果断答应了找上门来的刘氏,至于他老家的老母亲,她实是无能为力了,只想着后面能接济就接济着些。
进姜家后不久,姜以清屡次试探帮她,韵娘逐渐弄明白了小小姜家的局势,开始话里话外与她做交易。
“不过昇儿是真的粘你,每日下学回来都第一个找你。”韵娘笑道。
“他聪慧机灵,谁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他能明白。”
“是啊。”韵娘感慨,“昇儿是个重情义的,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的祖母,若不是大姑娘你一直暗中照顾着,他也不会毫无后顾之忧,一心考学。”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春草突然敲门进来。
“姑娘,钱家二姑娘送了帖子来。”
姜以清略略一看,将帖子递给了韵娘,“还真是周尚书家的赏梅宴……原来是钱二姑娘邀请我一同去的。”
“我听老爷说,这赏梅宴可不只有姑娘家们。”韵娘略一思索,“大姑娘此次前去,且谨慎着些。”
姜以清刚一点头,便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清亮的少年喊声。
“阿姐!”
姜以昇虚岁已十四,抽条了许多,颀长的个子已比姜以清高出不少。
“阿姐,姨娘。”
他向两人微微行礼,少年面容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着与从容。
“正说着你呢,下月就是春闱了,昇儿你准备的如何?”韵娘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姜以清无奈,“姨娘,你莫要给他太大压力了。”
“啊对对……”韵娘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昇儿大了,自己能管好自己。”
“姨娘放心,昇儿定会努力。”姜以昇对她仍是淡淡的,不过还是礼貌回应,“过两日周尚书家里办赏梅宴,今日周公子还邀请同窗们一同去玩乐,说是放松一日。”
姜以清问:“那你想去么?”
“本是不想的。”姜以昇看了一眼案几上的帖子,“不过若是阿姐去,那以昇也去,有什么事情也能照应着阿姐。”
姜以清略一思忖,将帖子递给他,“你去与父亲说一声这个事情。”
姜以昇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顺从地接下帖子,往前院去了。
……
“昇儿也受邀啦?!”姜绍兴奋极了,在屋里来回踱步,“好好好,好啊!”
“不过周公子应是大方叫书院同窗们一起,不是特意邀请的儿子。”
姜绍点点头,“我明白,不过这也是个极好的信号了。待你春闱再中……”
话音未落,姜夫人闻讯赶来,拽着姜以昇高兴道:“我们昇儿出息了!在大人们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啊!哦对对,赶紧开饭吧,吃完饭还要读书呢!”
姜以昇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乖巧应下,眉间有些淡淡的不耐烦,他其实十分反感姜夫人对他事事掌控的模样,但阿姐让他多应付着些,起码叫姜夫人心里以为他是敬爱她的。
总有一天他会带着阿姐和盈妹一起,脱离这家人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