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鱼九这个问题,司幽倒是答得爽快。
“本神也不知道呀。”
“……”
鱼九对这个回答表示沉默,但能感觉到司幽是个直率的性子,话语不像有假。
不过,司幽又追加解释:“冥冥之中吧,有股力量唤醒了我。”
“可能是本神神识的力量在不断恢复,但可惜呀,我现在只能在梦里出现。”
她讲话的语气娇软真诚,但透露着一丝危险的信号。
只能在梦里出现……她还想怎么出现?按照朔所言,司幽的神识因为被封印,没办法离开自己的躯体。难道以后随着神识力量的回归,司幽还能在自己清醒的时候,争夺身体使用权?
而且,按照白天她装神弄鬼时“杀了他”的言论,说明司幽应该能感知到自己的一些想法,或是她的某些想法会被司幽影响……
发散思考了一些可能,鱼九微微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但她面上仍然和颜悦色,缓缓又问:“司幽大人啊,白天的时候,你怎么吓唬我呢?”
“吓唬你?吓唬你什么?”
“你在劝我,去杀了他。他是谁呀?”鱼九决定装傻。
司幽漫不经心的噢了一声,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杀了度朔呗!那家伙,该死。”司幽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憎恶,她说,“说不定就是因为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我才被气醒的!”
鱼九抓住细节,忙问:“感应?司幽大人你苏醒的这段时间,看不见外面发生的事情吗?”
“废话!我又没有你的眼睛,上哪看?能感应到度朔,已经让我很烦了!”
像是被惹恼炸毛的猫,不满鱼九对她能力的轻视,司幽又变得充满怒意。
鱼九倒是放下心来,起码身体里这个鬼神,还没达到监视器的恐怖效果。而且听起来,司幽和度朔,传说中的双生神祇,居然是有过节的样子。
“你和度朔大人有什么矛盾呀?”
听到这问题,司幽却没有直接回答,她故作高深莫测,说:“我们九幽之事,还轮不到你知晓。”
她又马上问:“不过,你身边怎么会有他的神识气息?”
“他来接你回冥界。”鱼九如实相告。
但司幽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不满道:“本神回冥界还要他接?!真晦气!”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问:“你快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鱼九反问,她并不想把自己的事情全部告知给司幽。比如一月之期的事情。
司幽沉默了良久,仿佛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该说多少。
过了一会,她的声线难得正经了一点:“鱼红叶答应过我,你的寿命到了尽头,就是我重归九幽之时。”
阿妈?
59年前,阿妈到底是怎样把司幽封印在自己体内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司幽对阿妈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怨憎与恨意,反而有些和平相处的意味?
可正当鱼九整理好思绪,要问司幽关于母亲的事情时,她的整个身子感到了剧烈无比的痛楚,瞬间有了灵魂抽离之感。
鱼九在痛意中睁开双眼,她醒了。
除了看到旅馆房间的天花板,还瞥到床边站着个矮小的身形。
朔正抬着手,手中是一条雾气聚成的鞭子,看样子还想再次对鱼九施术鞭笞。
“……”
鱼九见状腾地坐起,整个人都完全清醒,连说:“我醒了。”
朔当然看见了,便收回了自己的术法,他稚嫩的脸庞说出残忍的话:“我以为你死了。”
“但一个月没到,应该只是睡死了,就想着鞭魂试试。”
“……”
鱼九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梦里梦外,这俩鬼神都很难搞啊。
她不满的压低声音:“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不过朔也没有久留,他瞧见鱼九被自己唤醒,在她说到一半时,就主动退出了房间,身形瞬移至门外,和一脸担忧的张真言陈述事实。
早上七点,张真言便在雷龟的注视中,睁开了疲惫的睡眼。两个浓重的熊猫眼,是他熬大夜的证明。
房间中的雷将玄龟,已经缩小了一圈,那是他通宵修炼的成果。
按照六爷的提示,张真言终于对修炼入门有了领悟。
他一整晚都盘坐在地垫上,进入深度冥想状态,不断琢磨人体“小天地”和世界“大天地”的联系,感受运转属于自己的灵气或者力量。
虽然还没有完全悟道,但好歹,雷龟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号召,如他所愿,身形缩小了一点。
虽然没到家龟那样的巴掌大小,但也比之前要好很多。从大巴车一样的巨型体格,变成了小轿车差不多,对比之下,在房间中也显得没那么恐怖逼人。
所以后半夜,因为精神损耗过多,张真言还是昏倒过去睡了几小时。
但心里揣着昨晚的计划,有正事萦绕在脑中,他的生物钟到点就提醒自己起床了。
只不过迟迟不见鱼九的动静,张真言担忧的在她房间外敲了半天门。最后实在是怕有意外发生,才拜托朔进去看看。
又等了一会,简单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裤的鱼九打开了房门。
“你醒啦,我以为你像昨天一样,又昏睡过去了。”
看到鱼九整个人好好的,张真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不过他很快发现,鱼九也是一脸疲态,头发也是散着,没有像往常一样花了心思扎辫,看起来也是没睡好的样子。
“差不多吧,那只食梦虫有点烦。”
鱼九打了个哈欠,司幽的事情暂时就自己知道就行。于是她和张真言一边聊对付食梦虫的办法,一边下楼出了旅馆。
将近八点,早上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晨光轻拂古茶镇,这条巷子的面貌清晰可辨。由一片片砖瓦砌成的屋舍,被一块块石板铺就的巷道,还有春末之际焕发出勃勃生机的绿植,共同构建出古城独有的韵味。
没有了昨晚的夜色模糊,旅馆南山栈和对面的茶馆,各自的特色也映入眼帘。
鱼九他们所在的南山栈,是一个带着庭院的二层,因为面向外来的旅客,主打文艺风的民宿强调,有着部分现代装修加工的痕迹。
对面的茶馆则是三层楼的布局,打眼一看,外墙和楼顶的屋瓦更有年份和质感,彰显了不下几十年的岁月痕迹。
但不同于镇中心那些热闹的茶馆茶楼,它身处静谧的巷中,更显孤寂与独特。
而且,它的外墙大门上,并没有标识店名的牌匾。只有两个木艺纸糊的灯笼,上写着书法体的墨色“茶”字,言简意赅。
茶馆那扇漆着木漆的大门,仅仅敞开了其中一扇,庭院内的景致由此显露了出来。在一片丰富多样的绿植和假石掩映之中,摆放着几套木质的桌椅。
这是家很有格调、不落俗套的茶馆。
鱼九看了眼旁边,张真言和朔也在打量对面“没有名号”的茶馆,她便做了决定。
“走吧,进去看一眼。”
二人一神踏进茶馆的院落,看到了内院正门上的一块灯牌,均是目光微动。
茶馆正门墙边,突出一块方正的灯牌,白色哑光设计,和墙体之间打着淡黄的灯光,而上面的娟秀文字,正巧与昨晚的线索有所对应。
不思茶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句“茶不思量”应该就是指这里!
这里和风家有关系?思及此,鱼九眼神暗示张真言,按照昨晚说的那样,保持外地游客的松弛状态。
看见院里来了客人,茶馆屋里迎出来一个人。
“两位喝早茶呀?”
迎客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身形有点驼背佝偻,但精气神很足。他穿着洗到泛白的布衫,腰间系着灰蓝色的围裙,头上白发稀疏,脸上皱纹很多,长着白色整齐的短胡茬。
是个把自己拾掇的干净利索的老年伙计。他打着请的手势,把来客迎进茶馆一楼大堂。
穿过惬意的庭院,走进大堂,才发现别有天地。
大堂里也是木质结构的房梁布局,木门、雕窗、横梁,已呈黄旧色。地上错落有致的,摆着十几张的四人坐矮桌椅,木桌和前院不同,每张都盖了一块扎染的蓝色花布,蓝染花布上,又盖着一块洁净的玻璃防污。
大堂的四面墙和前台,都被一些民间老物件装饰的满满当当,左侧的栏杆上,还挂着几个鸟笼,花花绿绿的几只鹦鹉,在里面蹦跶着低声叽喳。
而入门的右侧墙边,搭着一个简易的演出台,放置了几张雕刻的更加精细的太师椅,墙上还手绘了一副圆形的竹影画,挂着些形容文艺风骨的字画牌匾。
空旷的大堂里,只有四五个上了年纪的老顾客,聚在一起热络的打着纸牌,一边喝茶聊天。
老头带着两位年轻的客人,挑了一处桌椅坐下。他用带了点地方口音的普通话,熟练的介绍:“第一次来镇上吧,我们古茶镇呐,只喝一种茶。”
“棒棒茶是吧,我们就是为了它慕名而来。”鱼九也熟练的接过话,表明他们初来乍到的游客身份。
“对,我们这地方的人,爱喝红茶。但和外地不一样,我们不喝茶叶只喝茶梗、红茶的梗棒,所以就叫它棒棒茶。”
老头面上的笑意更浓,他蛮喜欢这种和善健谈的顾客。他一边介绍,从前台端来一个被竹编覆盖的老式热水壶、一个砂制茶壶、一个放满褐黑色茶梗的竹编篓盘、几个黑色茶碗,把它们稳稳放在桌上。
原本干净一空的桌子,顿时被摆的满满当当。
“茶水只要一块钱,热水无限续,茶叶你们自己按需取放。”老头指了指竹编篓盘,又指了指茶壶说,“咱们家和镇上别家一样,都是用上好的回龙泉水冲泡,这才能泡出最正宗的棒棒茶,你们慢品。”
“好嘞,谢谢师傅!”鱼九眉眼弯弯,按照老头教的步骤,泡起了茶水。
隔壁聚在一起用方言唠嗑的老头,注意到了外来的游客,朝着鱼九和张真言,主动说道起了自家镇上的独到事物。
“哎!小伙子、小姑娘!别看现在人少啊,咱镇上的人习惯下午喝茶,到时候啊,这里保准热热闹闹!”
“是咯,下午说不定会有评戏或者说书呢!”
“有道是,喝茶下棋玩纸牌,品书看戏听大鼓,这才是快活人生。”
“把你能的,会拽些文化句子。”
不远处的本地老头们,一言一语的,既在和年轻的游客聊,又在互相调侃闲唠。
“老海,那今天下午是唱戏还是说书啊?”一位客人朝着前台问。
被称为老海的茶馆驼背老伙计,正站在前台收拾,刚要开口回客人,就听到堂角的楼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他朝楼梯处一看,又朝客人们一笑:“正好,我们老板下来了,直接问他吧!”
鱼九去看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茶馆老板,是昨晚打了个照面的那个长发男人。
那人,正眯着一双秀眼,笑看向自己。
不对,那目光似乎,越过了自己,看的是身旁散漫坐着的鬼神,度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