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 第15章 鱼姑娘

“还真要搞研究啊！”

在河边蹲着的张真言，手里拿个玻璃小瓶，里面是带着泥沙的河水，他把瓶子晃了晃，盯着泥水由浊变清，郁闷的自言自语。

“让你搞你就搞。”

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子踩在浅水区域的鱼九，往张真言作势踢水。

六爷坐在河边，闭目养神，等精力集中了就试图在脑海拼出雾蛇的最后一小块拼图。

一个小时前。

将近中午的时候，班车停在小河村村口，他们仨下了车，大肚司机和几个村民唠了几句，就回头跟他们打招呼。

“这儿地方小、资源也不多，都是些庄户人家和厂房！”

他的手搭在肚子上，和善的笑着说。

“没有旅馆没有饭店的，一般可没有外人来的！你们要做研究的话，又没有带帐篷，可得和村民打好关系嘞！”

他打量了眼三人不大的包，体贴的建议：“去年那批学者来，都是住在村民家里嘞！过夜给个五六十块钱就行！”

一下车就跑到路边呕了几声的鱼九，散了散晕车的不适感，恢复了点精神。她转身拉开前面不善言辞的张真言，笑声学着司机的语气回他。

“哎呀！谢谢叔！我们记下嘞！我们先去河边看看，研究价值大的话多待几天！”

“那行啊！你们慢走！”

看着三人往村头的河边走，司机招呼了一声，就坐回了驾驶位。

有零星几个去城里的村民上了车，隔了一会，司机就又发动班车，掉头往县城方向行驶。

看着班车驶离，张真言看着走在前边的鱼九，低声问她：“我们去河边干什么？”

“搞研究！”

鱼九说完，从背包里掏出几个拳头大的小瓶子，塞给张真言，朝他展露笑颜。

“待会去河边，你就给瓶子里装点河水、塞点泥沙啊微小生物啊之类的，分析分析。”

“啊？分析什么？”

张真言接过瓶子，但是脑袋还在发懵。

“什么都行！”

鱼九朝他笑了一下，就加快脚步往河滩走了。

春末夏初的时节，小濉河尚处于枯水期，三米多宽的河道，只有一米宽的细流，温和平静，两边是粗糙的砂石河床，长着稀疏的草木。

张真言带着纳闷的神色去河边执行鱼九的任务，鱼九则是举起手机假意拍照记录，六爷则是蹲在河边若有所思。

十来分钟之后，鱼九停下手上的动作，飞快看了眼村口暗角。

那儿猫着往河这边观察的村民，终于走了。

鱼九便挽起裤脚，脱掉鞋袜踩进了浅水，自从离开家乡，很少有机会能踩水玩。

她看着张真言一乐，心里寻思带着他也不错，那张呆板认真的老实脸，够应付一些特殊场合。

日头攀至头顶正上方，温度暖和很多，阳光洒在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荡漾。

黑暗的意识海里，六爷终于抓到了雾蛇最后的行迹。它在小河村的西北方向，往前延伸了一点，就彻底消失了。

他睁开布满皱纹的眼，被水光晃到，多眨了几下缓解。

“阿爷！你好啦！”

鱼九走出水流，踩在一块石板上，等腿脚上余留的水分被晒干吹干。

“嗯。先上去吧。”

六爷起身想离开河道，又回头多看了眼缓缓流淌的小濉河，反光的除了水面，好像还有水里的东西。

张真言正把收集瓶放进挎包，看到六爷往河边走，他也往过凑。

“六爷，您在看什么？”

“这水里的砂石，有的不像普通石头。”

穿好鞋袜、放下裤卷的鱼九也走了过来。

“我刚站水里，离得近看见了，有些是彩色的，应该是琉璃碎片什么的。”

鱼九往河道上游看了看，猜测说：“那司机不是说村里有些厂房吗，可能是从上游来的。”

“需要我去装点到瓶子里吗？”

一心认真分析河水的张真言问。

“不用，走吧。”

六爷摇了摇头，感觉这小濉河散发的气息既亲切又疏离，心里隐隐有一点点异样。

但日头当空，青山绿水的，也没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他走在前面上岸进村，鱼九和张真言也跟在后面。

乡村道路上，开往城区一颠一颠的班车上，大肚司机接到个电话，他接起喂了一声。

“哥，我瞅过了，那仨应该就是来考研……那话咋说来着，噢！来调研嘞！尤其那小伙子，拿着瓶子……叫采样对吧，那表情不像假嘞！”

听完村民的消息，司机嘱咐他：“那就好嘞！待会和朱婶儿打报告，说辞利索点，不要这么没文化！”

“既然是学者，他们进了村有需求，大家都客气点！你也随时继续盯着点。”

“好嘞哥！”

安下心来的司机挂了电话。

上头可说过嘞，乘客都要他第一道把关，要是把麻烦事带到村里，他的饭碗可就危险了。

看起来这次应该也莫事，而且是学者嘞！说不定还能给村里带来好处！

这么想着，瞧见前方一辆黑色越野打对面来，和自己的班车擦身而过。

司机一看车型，都不用细看车牌和车主，心里就小小惊讶了一下。

小老板也来了！

司机看着后视镜里，黑色越野车走远，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心里寻思，大领导来了，他这段时间可得好好干活，不能出岔子。

朝小河村开的黑色越野车驾驶位上，染一头红发、带着墨镜黑口罩的风有时，一脸严肃。

她并不想管这些破地方。

要不是哥哥连环call，她一辈子都不想牵扯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在大城市过光鲜亮丽的女明星生活最好。

不平整的道路上，她越来越担心自己的下一场巡演行程被耽搁，经纪人只给她放了一周假。

风有时开进小河村，她远远就瞧见走在路边两高一矮的仨人，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时却愣了一下。

后视镜里三个人中，那个带帽子的女孩，让她有点在意。

鱼九看着从身边驶过的黑色越野，把走外边的张真言往回拽了一下。

“往里走，没听到有车来呀。”

“啊好，谢谢……”

张真言跟在鱼九后边，也看了一眼开远的黑车。他说了句：“还有车往村后头走呢。”

一个挑着扁担的村民正好路过，他热情的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后头只有一个石料厂！还有点距离嘞！”

“您这筐里的桃可真新鲜！”

鱼九赶紧嘴甜的凑近看。

“那可不嘞！都是自家种的，纯天然！”

村民喜上眉梢，对这几个外地人升起好感。

“看着就好吃，大伯你给我卖几颗吧！”

鱼九往兜里就开始掏钱。

“哎呀哎呀！我听说了，你们是研究生和专家！送你们几颗就是！”

村民挡住鱼九掏钱的动作，呵呵笑着把扁担放下，在筐里挑了又大又好看的桃子，塞给他们一人一颗。

“大伯你人真好！”鱼九捧起桃子，继续试探着问，“石料厂那边有河吗？我们主要是研究小濉河的。”

“有哎，那边是村西北，小濉河上游！”

又问了问具体的情况，三人连连谢过淳朴的村民，目送他挑担离开。

六爷等他走远了，低声说：“就是那。”

雾蛇最后消失的西北方向，石料厂。

村民走远不见，鱼九就把桃子递给了旁边的张真言，赶紧拍散手上的桃毛。

张真言慌忙接过，差点把桃掉地上。

“你吃吧。”

鱼九抬手挠了挠脖子，身体开始发痒了。

“我吃一个就行……”

张真言边说边想再给鱼九递回去，就看见她的皮肤逐渐泛红起疹。

“我桃子过敏，不能碰不能吃。”鱼九苦笑着小声说：“一会就好了，走吧。”

听她这么说，张真言才明白刚刚鱼九和村民交流，只是为了套话，面上顿时神色复杂。

“那刚刚，你怎么不直接问那个村民？还说要买桃子？”

“拿人手软，问人嘴短。”

鱼九凑到张真言身侧，俩人并排走着，她低声叮嘱他。

“自打我们进村，就有人暗处盯着呢。你最好也机灵点。”

见张真言听完想回头查看，她又赶紧嘱咐。

“别四处乱看。正常走路就行。”

张真言立马直视前方，跟紧前方的六爷，就是走路姿势过于刻意板正。

鱼九看他风声鹤唳的模样，轻轻笑了出来。

“倒也别这么紧张，你要是怕遇到危险，可以不用跟着我们。”

攥着挎包的张真言赶紧夸她和六爷：“你们这么厉害，遇到危险我也不怕。”

“是因为你有保命符吧！”

鱼九看向他头上的发簪。

张真言羞愧的挠了挠鬓角，心里想到昨天演唱会出现火魅子，他和朔偷偷观望的事情还瞒着鱼九呢。

不过自从他跟上火车，这位山鬼大人就没有搭理过自己了。

旁边的鱼九见他不接话，自觉无趣。

此时他们正走到村尾，远远瞧见一大片工业园区，厂房接连成片。

乡路尽头，就是小河村最主要的经济支柱：长风石料厂。

按照雾蛇的追踪，这长风石料厂，就是黑衣人最后的踪迹所在了。

不过现在还不急探查，不是时候。

鱼九和六爷隔得很远，就看到厂区外围有一层混杂着鬼妖之气的屏障。

当然，张真言根本看不见，他站在一边，默默啃着桃子。

根据那个挑担村民所说，村里甚至县里的很多中青年劳动力，都在这里打工赚生活钱，大家都很尊敬长风石料厂的老板。

“朱老板是个大善人嘞！开这么大的厂子，还给村里治理环境，给贫困户发救助钱，把小河村建设的可好！几年前，村里还一起集资给他建了座功德塔嘞！”

村民离开时，是这么说的。

长风石料厂背靠山体，紧邻小濉河。厂子门前的山坡上，确实有座蓝色琉璃瓦顶、黄色琉璃身的六角塔，坐北向南，仿古打造的样式，大概两米高。

那道屏障，便是从这座塔开始。

以塔为界，在普通人看不见的情况下，隐形屏障隔开了石料厂与小河村。

“怎么了？我们还是去河边吗？”

张真言看到鱼九和六爷，对着前方的石料厂打量了很久，吃完一颗桃开口问。

“先去河边吧。”六爷接了话，又朝着鱼九说，“等晚上试试。”

鱼九理解六爷的意思，点了点头，就拉上张真言往厂前的河边走。

走在前边的六爷，停在一处河边蹲下吃桃，看着河水沉思。

他环视了一圈无人的河滩和空荡的村尾，周遭只能听到石料厂作业的机器动静，和山水鸟鸣的自然声音。

“你们刚刚说晚上干什么？”

张真言一头雾水，对鱼九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你和六爷到底要干什么呀？”

“总不能真是研究河水吧？”

他摸了摸挎包，鼓起来的地方是他之前装满的几个玻璃瓶，一路背着怪沉。

“你真想知道？”

鱼九在河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认真看张真言。

“真的！”

张真言猛猛点头，也找了块石头坐在旁边。

“那我们做个交易。”

鱼九笑起来，嘴角向上，面颊有浅浅的梨涡。

“什么交易？”

“你和我保证，借助那位山鬼的力量。”

鱼九指向他头上的簪子，继续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帮我和六爷做事。”

“这……”

鱼九一开口就是这么高的要求，张真言属实是没想到。

“可是朔大人，不一定听我的。”

张真言面露难色，他觉得那位的脾气实在是不太好琢磨，虽然两次出现都在帮自己，但他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

“朔大人？”鱼九眨眨眼。

“嗯，他说他叫朔。”张真言老实道。

“他为什么不听你的？”鱼九问。

“为什么要听？”

朔的声音突然响起。

然后在他们面前化出了人形，双手抱于胸前，一身黑白长袍站在河滩上，垂眸蔑视两人。

鱼九被他突然出现吓到，身形微微一颤，抬头对上朔冷淡的目光。

远处河边的六爷，倒是没注意到身后，他正把布满老茧与皱纹的手放进河水中，闭眼凝神，集中精力感知附近的灵气。

张真言倒是习惯了，他一副无辜的表情看了看两人。突然想起来鱼九说过有村民暗地里观察，他赶忙提及。

“没事，他早走了。”鱼九说。

“一般人看不到我。”朔说完，又看向张真言，“你是特例。”

张真言并不觉得荣幸，心里希望终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实力看见那些光怪陆离的事物。

他接着刚刚的话题，换了个说法复述鱼九的需求。

“朔大人，鱼九她想请你帮忙。”

“是交易。”

鱼九熟练的展露笑容，朝面前实力深不可测的山鬼睁着圆润的眼睛，传递她的真诚。

朔似笑非笑，直视鱼九，黑色棒球棒下，她自然原生的黑发编成的双辫显得减龄可爱，轻薄刘海下，一双圆眼如同小鹿一般灵动，瞳仁大而黑亮，卧蚕笑意明显。

朔自己上扬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饶有兴趣的问她：“怎么个交易法？”

鱼九转头看张真言：“我们带他历练。”

又看回名叫朔的山鬼，鱼九认真道：“你帮我们做事。”

“可以。”

朔答应的爽快，却马上追加了一句。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鱼九光速看了眼河边的六爷，又笑看向朔。

她之前和六爷商量，追查黑衣人一定变故多发，如果可以和张真言背后的山鬼力量合作，能为两个人多一份保障。但没有预想过张真言这边也会提要求。

朔却没有接话，反而看着鱼九薄唇一弯。

他把手抬起来在高挺的鼻前扇了扇，话音散漫慵懒：“这里，桃味好重。”

张真言看了眼手里还剩的一颗桃，没理解朔的意思，他问。

“朔大人，您也对桃子过敏吗？”

鱼九心里纳了闷，山鬼又不是人类的□□之躯，还有过敏一说？

但她面上还是维持谈事的神色：“这和交易的条件有关系吗？”

朔不置可否，拿起一副神秘莫测的腔调说：“这条件，我暂时没想好。”

他又上前一步俯下身子，靠近鱼九耳边，薄唇轻启，低声说了句话，整个人形随之化作雾气转瞬消散空中。

张真言见状惊讶了一下，随即问鱼九：“朔大人他……怎么单独和你说话，他说什么了。”

鱼九还在发愣，她攥紧了双手，额间甚至生出薄薄细汗。

她并不是因为朔突然凑近耳语的举止难为情，而是因为他那句话心里震惊不已。

“你好像多活了很多年，鱼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