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绕梁之不绝 第19章 烽火九万里

苏余音无言，抿唇保持沉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藏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从前那些糟心事确实跟梁绕没有任何关系，他本来就不应该把那莫须有的罪名冠到梁绕身上。

对，他不应该。

可每次话到嘴边，都会被他嚼碎咽回去，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口，呼之欲出却又永远说不出口。

“梁绕，你会背叛我吗？”就像是身体不受控制了那样，狐妖喃喃开口，声音轻浅，似乎是不打算让梁绕听到。

春日里那若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惶恐。

听到这话，梁绕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正轻抚狐妖后背的手猛地顿住。不知道苏余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他下意识将脸埋在狐妖胸口，静静地听着那飞速跳动的心脏，也想起来狐妖无意识时呢喃的那句“小书生”，那时狐妖脸上流露出的痛苦与哀伤，就像是从前的那伤口至今仍未愈合。

想到了这一层，梁绕心中一痛，那大手狠狠地攥住那心脏，恨不得捏碎，他默默抱紧了狐妖，用力到想要将狐妖融进身体里。清晰地看到那乌发与白发相护缠绕，少年将军的心温柔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不会，梁绕发誓，就是背叛自己也不会背叛阿音。”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从男人的胸膛振动着发出，带着滚烫的温度，拼了命要驱散狐妖心中的阴霾。

“可是……男人的誓言……值什么……”苏余音本身就不大的声音更是几不可闻，似乎是不打算让梁绕听到那样。

那微弱的烛火在风中苦苦支撑，似乎只余那丁点心火热烈。

“阿音……我……”梁绕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明。

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又再次握紧狐妖的肩膀，试图去传达自己的坚定。

苏余音闭眼不再言语：“你最好快些离开。”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抓紧了衣角，努力抓住那最后一丝理智。

“阿音，为什么总要赶我离开，我就有那么讨厌吗？”梁绕无奈，脸轻轻地蹭着狐妖，神情委屈又可怜，比狐狸更像狐狸。

“人妖殊途。”那么短短几个字，狐妖却说得异常费力，像是每一个字都斟酌了良久那样。

“殊途就殊途。”梁绕执着地认为狐妖接受了自己，以为只要抱紧狐妖，就不会再有什么能分开他们。他的眼神坚定而炽热，双手紧紧环住狐妖的细腰，坚定地选择狐妖，“哪怕两条路中间是刀子，我也要踩着刀子去见阿音。”

苏余音再次沉默，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手指轻轻搭在少年将军的手臂上，想要推开，可生命的本能又让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这份温暖。

妖族的准备也已经基本完成，不过几天时间，叫回了所有尚在人族的妖，瞬息之间，他们奋斗了十年的和平被打得稀碎。

在冥寒渊的据点，巨大的洞穴中弥漫紧张又压抑的气氛。兽头的妖族神色匆匆，擦拭兵器，整理行囊。

尖锐的磨刀声和低声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地狱的奏曲。

洞穴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地图，上面用鲜血标记着人族众妖关隘，完事举杯。

战火燃烧，升腾而起。

巨兽在咆哮。

烽火台上的狼烟燃烧了九万里长，将天下的天空染成暗红色。

自人妖边境燃起的烽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战争的歌曲奏唱了起来，整个天下都是这首歌的演奏人。

狐妖便是立于中央的指挥者，忘我地舞动着，漆黑的衣袍上开出朵朵妖艳的鲜花。

人妖势不两立！

领头的人是狐妖，是那个曾经奔走于人妖之间，渴望要天下太平的狐妖。

他亲手杀了曾经的自己。

再一次。

高山之上，狐妖漆黑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短短的银发被风惊扰到了，一个个摇曳着身体，那双紫色的眼眸中也是决绝冰冷的。

天下的百姓啊，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走向未知的深渊。

烽火吹回了十二年之前。

那一段黑暗到极致的日子。

黎明前的暗夜总是格外深沉的。

察觉到圣人竟然没有恶意，苏余音耷拉着的狐耳这就又竖立了起来，绒毛都在颤动，反映出那颤动的心脏。身后的狐尾讨好一样地摇晃着，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圣人，嘴唇颤抖着，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关系的音音。”令狐江火更是看不了狐妖这副表情，心中柔软了起来，连忙帮着狐妖擦眼泪。

晶莹的泪水沾在手帕上，缓缓晕染开来，使那一片的颜色深了许多，像是开了一朵朵无色的鲜花。

花儿也在说话，诉说狐妖心中的委屈。

“余音……对不起圣人……”苏余音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会有羞耻心这种东西。

他以为……自己早就该没有了的。

狐妖白皙的面庞泛着红晕，低头垂眸，双手用力到骨节都在泛白。

“没事。”令狐江火心疼狐妖，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另一只手也搭在狐妖的光洁的肩膀上，试图给予狐妖更多安慰。

本来就生得诱惑的狐妖这时候看上去就更是诱惑了几分，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狐眼，氤氲着水气，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片片桃花轻浅地晃悠着，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圣人。

“可记得那些人的样貌？”看着狐妖的情绪终于是平静了起来，令狐江火正了神色，开始聊正事。

站起身来俯瞰狐妖，身姿挺拔，衣袂随风飘动，这时候又是一个绝对的九五至尊的样子。

不带有半分感情。

苏余音不敢再这样光溜溜地见圣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套衣服，一边垂眸开口：“记得。”

他记忆力绝佳，尤其见那些人时还以为他们是圣人派过来的。

狐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件衣衫却因为太紧张而怎么都穿不好，更是拘谨到了极致，轻咬下唇，垂眸不语。

“不听话的狗，趁早铲除便好。”令狐江火看得出来苏余音的慌乱，看向狐妖时的神色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

心中那柔软荡漾开来，一脚便可以陷入的云层。

“余音明白。”狐妖乖巧答应，低垂着头，半点不敢冒犯圣人，那乖顺的模样，跟听话的小兽也无甚区别。

卑躬屈膝，发丝从肩头垂落，将那人神共愤的脸给挡住了大半。

盯着那大大的狐耳好些时候了，令狐江火的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压抑内心的某种冲动，伸手摸到那狐耳，能明显地感觉到狐妖的耳朵微不可见地颤抖，圣人漆黑的眼眸明显暗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来，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不自然：“音音处理好便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是。”

第二天的早朝如约而至，令狐江火起床时见到桌子上提前递过来的奏折也是神色僵硬了片刻，他就像是每一个不愿意提前开始写作业的孩子那样皱着小脸，满是不情愿地打开奏折，另一边的苏余音正站在他的身后，专注地替着他束发。

狐妖的动作娴熟轻柔，可是那双狐眼却总带着那丝丝忧虑。

是梁绕写的。

昨晚的事情对梁绕打击似乎不小，当晚就策马去往人妖边境，甚至就只来得及留一封信通知令狐江火。

那字迹属实潦草，本来就心情糟糕的令狐江火更是糟糕了几分。

令狐江火确实看清楚了昨晚的人，那醋坛子疯狂冒着酸味，生气一样地开口：“是梁绕写的，他走了。”

这里就他和苏余音两个会喘气的，这句话很显然就是说给狐妖听的，于其中还带着几分挑衅。

他微微侧过头，斜眼看向苏余音，想要捕捉狐妖的反应。

苏余音动作稍微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束发，声音听不出悲喜：“早些胜任也能更早为圣人做事。”

指尖的波澜又何尝不是心中翻腾汹涌的浪花。

“也是。”小孩子的胜负欲得到了满足，令狐江火也没有接着逼问，只是转了话题，“昨日的事情处理得如何？”微微仰头，放松自己僵硬的脖子。

狐妖出声回答，毫不迟疑：“不会有人知道。”

“那就好。”令狐江火的心里还是无端烦闷，因为昨晚的事情，他郁闷得一晚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滚，那柔软的龙榻都给他滚出一个大坑来。

他也还是个孩子，这时候也正是感情复苏的时候。

也正是一眼万年的时候。

对感情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和好奇心。

“是不是哪个人都可以？”实在是烦的不行，令狐江火伸手扯了一下狐妖垂在自己身侧的发丝，发现那头发的手感可真棒，心中微动，开口询问，声音中的醋意都快溢出去了。

圣人脸颊微微泛红，气得两眼喷火。

这狐妖怎么这么不懂得洁身自好！

真的是！

苏余音狭长的狐眼微睁，并不明白圣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属实是有些没头没脑的了。

他伸手帮圣人戴好发冠，微微躬身系发冠的带子，开口：“余音就是这样的命，能得到圣人的赏识，已经是余音所能求得的最好的恩赐。”声音轻柔谦卑，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那你来亲我。”令狐江火脸色堪比锅底，这狐妖还真是没救了。

圣人像是非要狐妖给个解释那样向前倾身，靠近苏余音。

“余音太脏了，圣人值得更好的。”几番确认戴得很正，狐妖起身取圣人束腰的玉带，半跪到圣人身前，手臂从令狐江火身后环过，迅速系腰带。

令狐江火真心感觉狐妖没救了。

明明他几番强调说狐妖不需要再做从前的事情，但是苏余音的思维却像是陷入了死胡同那样，不论如何都能转到那个方面，不论如何都学不会珍视自己。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君王最无助的时候，只有狐妖能用。

在狐妖最无助的时候，也只有圣人肯释出援手。

或许就是命运。

“前些日子孤翻阅书籍时看到，九尾天狐是妖族帝皇，万妖心之所向，假设能突破桎梏，便可登神，往来三界之内，再无拘束。”令狐江火低头看狐妖温柔的白发，如瀑布般一泻而下，不加雕琢，带着自然与野性的美，会随着狐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像是跃动的湖水，美的令人心醉，“音音为何会被人类囚禁？”

确实不合理。

九尾天狐，怎么可能会被人类囚禁！

听闻此言，狐妖紫色的狐眼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辰，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些艰难的日子，抿唇苦笑了一下，回复：“余音初入人间时无知，弄丢了妖丹，便与寻常人类无异。”微微垂首，发丝便挡住狐妖的脸，将那复杂的情绪都掩盖了起来。

真是不小心。

妖丹都能弄丢。

笨蛋狐妖。

令狐江火在心里暗骂了一下，伸手抚摸着狐妖柔软的白发，漫不经心地开口：“活了千年了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圣人眼中的宠溺都快要溢出去了。

“圣人见笑了。”苏余音轻声回复。

是啊，活了千年，还那么轻信人类，真是白修炼了。

人族的战力本身就比不得妖族，可是却偏偏又不重视武力，这就导致了将军的地位比文人要低了十倍不止。

一个七品小官就可以对大将军吆五喝六，可以想象将军有多么不受支持。

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人族对外委屈求和，在内文官多到满地跑，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做正事。

梁绕因为清楚地明白这种现状，所以才执着地弃文从武，非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收复失地，提升将军的地位。

之后两年，梁绕所在的那个战区捷报频传，也仅仅只用了两年，梁绕就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大将军了。

城中的百姓见到时都会热情地称呼他一声“小梁将军”。

小孩们会追着他的战马奔跑，眸中满是崇拜，老人们也不吝啬自己的食物，常常出一趟门便会满载而归。

这是梁绕这个月里的第五封求战书。

他需要兵力，他迫切地需要兵力。

这个节骨眼上，妖族正处在警惕性最差的时候，潼关易攻难守，绝对是最佳的进攻机会。

但是他手里的几千人，想要进攻十万妖族大军驻守的潼关。

还是太难了。

胜负的天平疯狂地向着妖族倾斜。

令狐江火收到奏折时烦躁地抓着头发，眉头紧锁，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梁绕在里面把一切的厉害关系都写得清清楚楚，只要识字都能明白，可是，调兵，终究还是从百姓中调兵，他没办法说服百姓。

明明知道去了就是送死，他的良知没办法说服百姓，说服自己。

更何况，还有那群朝堂老贼从中作梗，这就征兵的诏书难以下达。

烦闷至极，令狐江火胡乱把奏折甩给苏余音，开口：“音音感觉孤应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