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
正月已过,雪后初晴,冬日暖阳映照在朱窗的油剪花上熠熠生辉。
连廊下有仆人小心端着松枝、水仙或梅花的盆栽匆忙穿过。
“叶郎君,您可能不知,这都城的住处啊,一向是东贵西富南贫贱,若不是着急回乡,这处西市的院落房东可少不得要一百八十贯钱的。”
穿一身麻布圆领窄袖衫袍的牙人眉眼间皆是自得之色,谄媚的仰头看着眼前俊俏的叶郎君,煞有些邀功请赏的意味。
“你辛苦了,院子和佣人我很满意,这是额外的赏钱。”一只修长干净宛如白玉的手将一两银子摊在掌心,“我还另有事要麻烦你。”
牙人喜上眉梢的接过,迅速藏进袖袍里,“叶郎君尽管吩咐。”
“你刚才说南贫贱,那里的房价比起东西市要贱上几何。”
叶聿谙低垂着眼睫随口问道,左手大拇指无意识的搓了几下方才放银子的右掌心。
“自是便宜许多——只因那南市有大片的低洼烂污之地,堪称众秽所聚,少有能建房屋的平坦之地,不知郎君……”
“帮我用最低的价格买下块十亩左右的地,事后我另有奖赏。”
牙人刚迟疑的应了一声,只听堂屋的木门吱呀了一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四哥!”
少女声音轻灵,如涓涓细流冲击溪石,泠泠作响。
叶聿谙一手背至身后,一面转身回眸望向身后,腰背笔直,优雅至极。
一双细长丹凤眼中刚刚对别人的无名威严压迫感不知何时无影无踪,此刻望着那少女的眼里只有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专属温柔。
牙人暗自感叹此郎君明明是富商之后,可其刚柔并济的松弛贵气恍如天潢贵胄之仪,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心里冒头便罢了,可不敢宣之于口。
“我歇息够了,今日我想去西市多买些礼品,明日好上门拜访姨母,好不好嘛?”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扯着叶聿谙的手臂晃了几下,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你不是用上好的珍珠玛瑙亲自给将军夫人做了几副头钗鬓簪和璎珞吗,这不就是最好的心意。”
叶聿谙暗暗摁下叶玉颜在外人看来有些没规矩的动作,用眼神示意了下她。
她憨笑着抿唇,收回揽他手臂的动作,扬起如春桃粉嫩、眸清可爱的面庞,水灵的眼睛眨巴着无声求他允许。
“我看小娘子是想去西市看看热闹了,”牙人有眼色的适时出声,热心朝着叶聿谙帮腔叶玉颜,“郎君莫过担心,都城里可安全的很,街上随时都有禁卫军巡逻,只不过,”他扭过头来又望向一脸明朗的叶玉颜。
“这都城遍地都是大族子弟,打个喷嚏都能十个人喷到六七个都是,小娘子也要小心为上。”
叶玉颜不禁被他生动的描述逗笑,本就明艳的五官更添灵动。
叶聿谙眉梢一挑,垂眼看她,笑意染上几分宠溺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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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看这京都城就是比咱们景阳郡要来的繁华,如此的热闹喧嚣。”
丫鬟碧萝捧着快要高出她下巴的各式礼品盒,兴奋的目接不暇的看着两边热闹的景象。
此刻正是午后,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街边茶馆里,客人络绎不绝,品茗闲谈。
路边的糖画小贩挥动着手中的糖勺,灵活有力的勾勒着或简单或复杂的图案,吸引了一群孩童在驻足观看。
“肚子有些饿了,碧萝,你去帮我买些粉饵,玉露团,软枣糕之类的糕点,我在这儿坐着等你。”
叶玉颜接过碧萝怀中的一堆珠宝首饰盒,随意放在一旁的茶桌上,坐了下来捶着酸软的小腿。
“那娘子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啊!”碧萝开始一步三回头,片刻背影迅速消失在喧嚣人流中。
叶玉颜悠然自得的要了杯茶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方才那小贩刚刚画完并在摊子上支起来的锦鲤糖画,刚想起身去把它买下来,一支金钗猛的摊到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了一眼制作有些粗糙的金钗,继而顺着拿金钗的粗糙手指向上看去。
那男子约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已有些花白,像虾一样弓着腰,眼白多过黑眼仁,直溜溜的盯着她,眼露精光。
“小娘子,我这有便宜金钗你要不要?”他刻意压低声音谨慎问道。
叶玉颜轻轻用手指刮了下钗便心中有数,脸上却不动神色,“这位伯伯想出多少?”
男子见生意有戏,便朝身后那个一同前来的十多岁衣衫褴褛的男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街角。
男孩点头,迅速站到离此地不远但视线更为开阔的地方放风。
男子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坐了下来,伸出一个手掌,“小娘子若诚心想要,五百文即可。”
不说繁华的京都城,在她的家乡景阳郡,金钗至少也要近二两银,不过若是——
叶玉颜扬了下眉,心下更为了然,她这是碰到制假贩子了。
“小娘子若不喜欢,我这还有更多样式。”
男子见叶玉颜有所迟疑的样子还以为她没看上眼前的金钗,便从怀里又掏了几件首饰出来。
耳铛,鬓簪,项圈, 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若不是叶玉颜平时看惯了金银珠宝,还真是要被晃花了眼睛。
她默不作声的挨个拿起摩挲着,果不其然都是赝品。
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处理,是要报官还是放他们一马的时候。
“金吾卫来了!”
那男孩喊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朝她一脸谄笑的中年男子如火烧臀部一般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来不及收起摊在桌面的首饰,如一阵疾风般消失在人群。
叶玉颜眨了下眼睛,刚想回头喊刚才放风的男孩回来取走他们遗漏的首饰,却发现男孩也早已不知所踪。
正低着头看着这五六件赝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街道忽然一片喧嚣,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叶玉颜被扬起的尘土呛的捂住口鼻直咳嗽。
居首之人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卓然,高高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冬日暖阳,叶玉颜努力眨着被尘土迷了的眼睛想看清他的长相,奈何逆光同时照进她的眼瞳,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上的人一抖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向桌前。
“这些金饰是你的?”
他随手把玩着一只金钗,声线低醇,却冷硬的如千年寒冰。
叶玉颜揉着眼睛吸着鼻子,原以为他是指的桌上刚刚她从珠宝铺子买的首饰礼盒们,便慌乱的点着头。
突然揉搓眼睛的手指一停,醒悟过来他应该是指桌面上的赝品金饰,便又急忙摇着头。
“这些咳咳咳...不是我的咳咳咳...”
“来人,把她带回金吾卫!”
秦闻潺没耐心听她解释,直起身子便向马儿走去,谁知手臂竟被两只柔夷拽住,他微微蹙眉,转过身来。
“你怎么...咳咳咳,不听人解释呀咳咳...”
叶玉颜努力瞪大被搓的发红的眼睛,无意识攥起拳头仰起头来努力直视眼前高大威严的男人。
她在女子中算是很高的了,可奈何这无礼男子实在太高,比她四哥还要高出小半头,害她只能使劲扬起下巴。
“看够了吗。”
秦闻潺俯视只到他胸口的女子,冬日阳光映的她的眼仁亮晶晶的,刚才的揉搓使她的眼眶含着些泪液,我见犹怜。
“我只问你,你承不承认桌上的金饰是假的?”
眼前的视野渐渐回归清晰,叶玉颜终于看清了这个无礼男子。
他的眉骨高的简直可以挡雨,双眼皮呈刀锋形状,眼神坚毅,孤峰坨鼻下的唇瓣厚实红润微微内收,透露出他的倔强与正气。
叶玉颜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鲜活的眨了眨,点了点头。
“带她走。”
得到她的肯定回复后,秦闻潺这次没有再同她掰扯下去,径直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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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叶玉颜。”
“年纪。”
“年方十七。”
“何方人士。”
“景阳郡。”
“为何来到京都城。”
叶玉颜的嘴角微微抽搐,目光落到桌子对面审问她的大冰块脸上。
他的脸庞线条分明,双唇内收,烛火的光影闪过他的黑瞳,透着一股子凌厉之色。
这么好看的脸长在这个糊涂将领身上真是白瞎了!
叶玉颜内心腹诽着,面上显出一点不耐来,“来京都城寻我指腹为婚的未婚郎君。”
说罢她便想证明自己,低头去寻腰际的订婚信物金蝉玉佩,结果竟然空空如也。
她愣在原地,突然回想起下午那一脸谄媚的中年男子。
该不会——
正在卷宗上记录的秦闻潺微微挑眉,抬起眼皮淡淡的扫了一眼眼前的少女。
她打扮的十分矜贵,穿戴非普通百姓家小娘子,乌黑的发鬓上簪了两只银蛾扑花纹双头博鬓簪,成色明亮,必是精品。
再看她被手梏铐住的手腕处的金镯上镶了几颗明亮的珍珠,那个头和成色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那宫里也不见得有几颗。
叶玉颜被他上下打量的眼神弄得心里毛毛的,搞不清他怎么突然又不继续向下盘问其他的细节。
牢门突然打开,火烛跳动了下。
秦闻潺的随身护卫剑竹脚步匆忙的走向他俯下身来贴近耳侧轻声细语。
叶玉颜只见他眉间的锋利感像是叠加了几分,很是不耐。
只见他默不作声的将笔放置在砚台之上,随即起身走出牢房,只扔下一句明日再审。
“喂,你回来!我不要睡牢房!”
“我不要和老鼠蟑螂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