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冬季作息表,没有午睡,中午吃饭时间缩水成四十五分钟,但这还不是高三所永有的,为了三个年级错峰,高年级要依次往后再递减五分钟。
魏兮然吃饭是来不及了,昔日人潮涌动的校园,因为少了高一高二和整个初中部的学生,空旷无比,她撕开通明包装,咬了口夹心的菠萝面包,漫不经心地走着。
也许顺应体、智教育给学霸封闭式的生活加点料,济航楼前坪搭建了羽毛球网,乒乓球台。
冬日的太阳,
岑寂,
绸缪。
带着柔绵,滋润抚心,魏兮然无意抬眸,三楼走廊套着件蓝纹校服的男生身上,散发出浅橙的亮光。
她就轻轻扫了眼,吃完的空袋抓捏成拳,视线绕至空中飞出道彩虹轨迹的球。
呀。没接住,掉了。
趁着捡球,陌生的面孔不时朝她抛来一个两个异样的目光。
“她谁?”
“一看……艺术生……没见……什么?回来吧……”
听得见却模棱两可的议论声令她不悦地撇了撇嘴,嚼着的面包索然无味,手朝门口蓝色垃圾桶里闷闷一丢。
前面蘑菇头的女生随意回头,猛地拉过同伴,小声捂嘴道:“看看看,她好有气质。”
两人不好意思的多瞄了她两眼。
魏兮然回以微笑。
虽然之前走T台习惯性冷脸。
“借过。”
是沙砾蹭过耳的声音,魏兮然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她发懵地侧身礼让,前面两个女生挡着,没注意到上面下来了个人。
等到反应过来看过去时,那缕白色长风消失在墙壁拐角,对向右侧块空地,她皮笑肉不笑:“好好的路放着不走,头铁地走一边干嘛。”
“嘿,舟哥!”
对面打球的刺头,蹬转起跳挥拍一杀,仰头招呼:“怎么下来了?”
靠着檐柱的人两手插兜,他眉眼系了丝倦气,有些散谈:“看看。”
“打吗?”刺头像天生的语冲,如果仅听声音还以为他在约架。
话未接,球拍已经朝他递了过来。
“不了。”
他修长的手指懒散地蜷着轻轻上挑,伸进光晕,浮得肤色皙白。
“还打吗康绍?”
对面陪打的人看不懂这局势,干脆问到。
刺头把拍子往外围站的人怀里一扔,“今天就这样,反正要上课了。”
三跨两步去追门廊底下转身走的人。
两人身高相仿,康绍蹦起直接一个挽臂勾肩:“兄弟。你今天很神经……”
他话还没讲完手就被巨力甩开。
卞津舟垂落的眼角眉梢微微抬起,觑了他一眼。
“还以为你下来是玩一局的,真没劲。是楼上太阳晒的太舒服了么,跑下面乖凉,还没几分钟又上去?走过场呵?”
康绍跟他跟他的腿急嘴也急,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重点是,你刚才笑什么?”
卞津舟放慢速一秒,扭头质疑道:“有吗?”
追逐的身影隐没在两楼交阶口。
夹带着声音戛然而止。
-
皮靴携风声滚进教室。
魏兮然眨眼间锁定了最里面靠窗倒数第三排趴在桌子上的狐狸红帽。
往她这探的脑袋太多,教室莫名安静下来,接而响起“磁啦啦”拖拽椅子的声音突的异常刺耳。
魏兮然包挂椅子后,一声不吭地侧坐着。
倏然埋在臂肘里的头不情不愿地抬起,冒了两颗青春豆的额头印得一片深红,圆框眼镜也没摘,镜片上雾气逐渐褪去。
“哇。”
曾凡琼脖子伸直,惊讶有但不多,她举手拍了拍桌子,“够义气吧,特地给你留的。”
“嗯。”
魏兮然见她扶起镜框,揉了揉眼睛,小翘的鼻梁被压出对称的痕迹,“什么习惯,眼睛不痛吗?戴着它睡。”
“懒习惯了。”
姐脸瞬木了:“你们几号回的。”
“5号。”曾凡琼趴桌上侧看着她。
“你住的我们寝吧?”
魏兮然还想问你们寝是多少号。
又听她道:“311。”
“是。”
“都是我们专业的。”
啊?光华服表生就她一根独苗,魏兮然顺着问过去:“你们学美术的多少人?”
“班里一半吧……”她望向窗外,想了想,“二十四个,就七男的。”
“我不会是最晚回的?”魏兮然环视四周,难见两个空位。
曾凡琼算起命来,曲着手指弹道:“嗯——还有三个校考。”
“你怎么不校考?”她像偶然想起这茬。
艺考分统考和校考,统考就是以省会为单位命题进行的统一性考试,校考则是报考学校自主招生。对于一名艺术生来说统考差不多是要必须参加的,校考则是附加选择,因为某些学校并不看统考成绩,只依据自己学校举行的选拔结果。
不同的专业,专业导师有的会只鼓励成绩优异的学生报校考,有的则建议学生可以都尝试一下。更看重的,是学生自愿原则,毕竟多数校考时间会耽误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
给原本不好的文化成绩雪上加霜。
魏兮然的专业属于后者,但她本人的实力同样占据前者。
“后面再去。”
顶着满脸问号的人,不禁琢磨自己的阅读理解水平。
魏兮然不想提又迫于没讲清更加麻烦,些许躁意道:“北服要拖很久,没必要浪费太多复习时间。”
“你还担心成绩!”曾凡琼似听到什么惊天语录。
她干巴巴的,唇笑裂了:“真太看得起我了。”
“那你不用准备一下吗,它们的风格表现形式什么的?”
“初试线上十五号考,我和老师商量过,提前两天去莱特录完视频再回,至于复赛往年都到三月份了。”
莱特是她集训时的艺术培训学校。
“俟,我们那个考国美的也是,她报了好几个,遥遥无期啊。”
曾凡琼摇摇头,脸重埋进臂弯,摁出浓浓鼻音:“大院文化要求还高。”
“今年全改革了,艺术门槛拨高,文化线总体提升,去年听学姐她们说美术爆冷,考了一个很多年没考过的静物么,”魏兮然哽住,“你考怎样?”
“就这样呗,”曾凡琼自嘲道,“不就最后四十天,考试院临时通知禁用综合材料,`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两人相视,谁也没再说话。
上课铃恰响。
曾凡琼懒洋洋地挺直背,甩了甩藏进卫衣领口的头发,余光瞟到处,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魏兮然发现她头发长长了,都齐肩了。
-
第六节下课没几分钟。
一道很正的男声,出其不意的从教室天花板纵直锤下:“今天七八节自由活动!晚自习看电影!”
“哇哦——”
“哇哦!哇哦!”
七零八响引爆各个角落,好似已经高考完众人抛洒灰白的纸张,那群学音乐的嗓门尤为尖厉,魏兮然木讷地注视着讲台边缘被一群人堵着的身高体壮的男生。
真是太久没听课,开胃菜还是数学,真的容易犯困,她打了个哈久,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刚想趴下小憩会,就被这位班长,敲断了。
“反正出不去,”围讲台的那群人里,谁吆喝了声,“只能晒晒太阳喽。”
一阵扫兴的长吁短叹,不知道哪个女生组局道:“不如……梦琴唱歌,芳芳跳舞……李纯,你也逃不掉。”
看热闹的都拍手叫好,被点名卖艺的皆低头躲脸。
“还有胖总管的中阮!露手。”坐讲台正中的长发男生起哄道。
“好!好!”
组局姐气氛号召力极强。
“别哎。”“各位姑奶奶高抬贵手。”
刚凑进热闹堆里的大胖,扯了扯贴头皮的针织白棉帽连连倒退,拱手求饶:“怕了你们了。”
长发男狠扭过头,嘴里叼着根吃了一半的条状饼干:“总管吃饭的家伙都带过来了。”
一百八十斤的壮汉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啊呀——在寝室。”
“我去拿!”
“不公平啊!光我们表演给他们学美术的看了!”
一声未平一浪又起。
坐在排头正中间这个画画的,被首当其冲,长发男针眼往旁逮:“笑什么笑,你个毛笔生,写张跨年大红联贴门上,不行,贴楼下!”
“文盲!”同桌是位瘦小的姑娘,看着没什么劲,手里的书往他身上打的倒凶,气急道:“书法,书法生,说几遍才记得。”
“好好好。”
“好!”其他人满意咐呵。
座位子下拱出个人,无可奈何的说:“我们画画的也没办法啊,要不给你们来张人体速写?”
“……”
“嘿嘿嘿嘿……”长发男勾勾手指,“你们怎么忘了还有一个。”说罢,脑袋向后抬。
“什么?”
有人悄眯眯的道:“大模特儿。”
闻此三字这群人默默噤声聚拢,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救命,我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搭话。”
“班长上!”
组局姐喊完,人又同步散开,予以众望看向本被堵在中路的高个男生。
“妈……”脏话差点暴出口,脸像泛起高原反应,喝多了烧酒,烘的火辣辣。摒着各位的注目,俞徵硬着头皮走到靠窗的位置,半天没哼出只字,不知道是没组织好语言,还是忘词了:“他们想拉你玩,一起吗?”
曾凡琼阴眼看向旁边的人。
“没想到班长这么纯情,不会没谈过吧?”
长发男拇指打了个响哨:“还真被你说对了。”目光徘徊在俞徵从脖颈到耳根的那片火烧云:“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滥情啊。”
组局姐鄙夷的用眼神怼回去,能一口生吃掉。
窗户留了条缝,吹得魏兮然脑子没那么昏沉,干粗枝密,枯叶漫划空气如鱼游戏于水,落了片最普通的到玻璃外的飘窗。
“我就不了,”她声音素的好听,看向前面所指的他们时,偶然留意到门口穿进的外来身影,“走个路,没什么特别的,和比时差不多。”
俞徵搓着脖子,憨憨的:“没关系,可以看他们……,人多热闹。”
“好。”
好。
“嗷——”俞徵狂走出门,闭眼,捂脸,抓耳挠腮,谁也拦不住丁点儿。
和跟屁虫无区别的小老弟冲进男厕看见的就是这样副情景。
水笼头底下冲刷着张憋气的红脸。
“没必要吧。”
“怎么刚才不你上?和大美女讲话的机会。”
“……”
魏兮然见惯不惯。
高二时全年纪也就三个全文班,她们这些学艺术的集中分在了同一个,大都早已熟悉,而她没有,亲自找到教务主任把名字从艺术班单拎到九班花名册上。
她可能太过无聊,以前哪有这闲情打量教室里的人,新鲜的事物,难免怀揣好奇。
目光所及之处,环至前门,前门在她座位右边,刚刚进来的生熟的身影就落坐在那个方向。
他不是艺术班的。
魏兮然仰望上空,像穿透白墙窥到一班。
那个男生与旁边的女生挨得很近,把女生挡得严实,细嫩的手在朝男生递着什么,从她的角度不管怎么看都像,在喂他吃。
啧啧啧。魏兮然心说。
才组班没多久,就有这种苗头滋生。
艺术班的降临像定期巡演,为这座孤僻的济航楼选中异世界的盲盒,生气,生机,开在冬日的春天。
“看什么呢?”
前门惚然穿过道欣长苗条的酷影,像切割出的平行时空,美的不在一个维度。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追踪着对方那双含着晶子的眼眸,笑道:“她是今天刚回来的服表生,魏兮然。”
卞津舟手里的自动铅笔连按两声,噔!噔!音色加重:“看题。”笔帽敲响那张摊开的四十六分的数学试卷。
血淋淋的分数,女生欲哭无泪,委屈兮兮地握住笔继续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前坪传来悠扬的歌声,男女声部的重唱旋入云霄,“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
彷佛身在广袤无垠的草原,女声的婉转绕梁,男声的低吟呢喃。
天地,圆圈,有少年的地方就有舞台,十七八岁的花季雨季,谁的青春不配说句热烈而又张扬。
啪。啪啪啪。啪。啪、啪。
抱吉他的人,手掌拍击打板,轻盈的曲调,前奏响起,众人挥手大合唱: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哪怕手舞的东倒西歪,也是追风者的肆意,再混迹着五音不全的破调漏词,听来他们的合唱也是自由顺耳。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曾凡琼沉浸在自己陶醉的画舫里,感染的邻坐的魏兮然也忍不住小声跟唱了句,“好好的说声再见……”
楼下的歌声未停,魏兮然提前回班,沿着白瓷的护台,一路往前走,一路朝下看,站在这栋楼的上面俯视坪地,原来视野如此辽阔。
正好,她走后门进。
现在这个节骨点,魏兮然忖量着,除了她,早早退场,应该不会有其他人……
如果时间可预支,她会撤销这几步。
靠进前门的两张桌子像挨得格外紧,门口的斜阳已经从午时门头挪到了女孩饱满的后脑勺,男生后背白净的校服上。
教室没开灯。
男生身体散漫地顷到课桌边,就这么半肘撑着撩起前额碎发,露出的侧脸横斜了档金色的杠,只有他们那一隅是亮堂的。
魏兮然站在后面,有些懊恼,她如一个多余打搅的外人。
不。
她就是。
正准备离开。
神经末梢其中一根筋敏觉的竖立。
男生的肩往后倚了倚,瞥向了他的反方向。
冬天,太阳,是神秘的,我们无法预测下一秒它会选定谁。
那张高折叠度的脸,平直的眉像向外撇开的横钩,目色浑如漆,鼻梁窄细高挺,唇珠圆润,下唇中间一痕分两瓣,每点都长的恰到好处,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有如冰水般的疏离。
好似这分这秒,她才看清了这张脸,并且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在艺校已经见过许多女娲高质量毕设,但这张脸还是牢牢博得了她的眼球。
魏兮然睫毛垂覆,排排课桌上纷杳的乖张的书影、粉色笔桶椭圆的一面,滤成横糊的光晕。
流转的眼波,点到为止,谁也没越界的交汇…
他就像没有看到她似的,自然随性地偏过头,目光回落身侧唰唰演算的女生靡颜。
…到此结束。
①《敕勒歌》艺考曲目
②《记念》雷雨心
——本章引用的两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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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不啰嗦的,还是提一嘴。
Ⅹ一见钟情。大Ⅹ特Ⅹ。
好感肯定有,但哪位看见我们大小姐不是找不着道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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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