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玉医生金医生的,我一点也不……”李明翌不耐烦地挣脱他母亲的钳制,只是“稀罕”那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冲出他的喉咙,就在他瞥清郁思嘉的脸的那一刹那,硬生生又被咽了回去。
黎深在一旁看得分明,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叹息。他想起从小到大那些托他递情书送礼物的男生,都是无一例外被郁思嘉这张脸先给蛊惑了去。
李太太自然更是满意她儿子的这个反应:“怎么样,我说郁医生是个大美人吧,我可曾骗过你?”
可她越是这样说,郁思嘉就越是觉得尴尬。尤其在瞥见女明星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时,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可她却莫名有了些负罪感。
幸而手包里的手机及时拯救了她,郁思嘉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期待接到季东晨的电话。
“不好意思,是医院的来电,我得去接一下。”她干笑着脱离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快步走向无人的阳台。
虽然并不是需要她立马就赶回去的紧急事件,明明一分钟就可以讲完的事情,这回她足足拖到五分钟。
想必挂了这通电话之后,那头的季东晨一定犯嘀咕:今天的郁老师可真是格外得热心啊,方方面面都给提点到了。
“原来你穿旗袍是这个样子的。”
背后突然传来秦彻的声音,倒给郁思嘉吓了一跳。
转身就见他倚着门框,身上穿着那套她先前给他挑的西装礼服,正悠然自得地看了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意外,“难道你跟盛家也有生意往来?”
秦彻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跟你的那位好朋友。”
“盛颍?”郁思嘉垂眸想了想,又抬眼,“原来你们暗点也需要法律顾问啊。”
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很可笑,秦彻轻哼一声,抬腿迈进阳台里:“我们也是有做正规生意的好吧。”
诚然,他的组织究竟涉及哪些行业,郁思嘉不是很了解,但至少目前来说,他也不是非黑即白的。既然能够存在并且不断壮大,那就一定有它的合理性。
她不愿多琢磨,只说:“那你还蛮有眼光的,盛颍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律师。”
她好像总是会对身边的人赞不绝口。秦彻想,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平日里被她随意扎起的头发,今天难得被编成了辫子,在脑后梳成两个低低的发髻,错落有致地插了一些紫色小花。
他不太懂这些发饰的工艺,但他猜测,这些一定也是手工制成的。
她身上是一袭烟紫色的旗袍,银线勾勒出小朵的芙蓉花,从右肩处一路向小腿绽放。
从未见过她戴首饰,大概是为了搭配这身旗袍,立领上是一串光润的珍珠项链,与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相映生辉。
只不过最贵重的,应当还是她左腕上的那只羊脂白玉镯。
这年代已经很难找到成色这么好的玉了,若不是祖传下来的,那定是花了重金的。
郁思嘉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抬起手来晃了晃左腕:“这是我外婆留给我妈妈,我妈妈去世之后就到了我手上。这玩意儿既贵重又易碎,不是重要场合,一般我也不会戴出来。”
秦彻的视线重回她脸上:“这么说,你跟盛家的交情是不一般了。”
郁思嘉转身看向他,左侧腰身靠了栏杆,微微歪头一笑:“你都知道盛颍是我的好朋友了,想必也早就知道,当年让她一战成名的那场官司,就是我委托她的。”
“我知道。”他干脆得毫不遮掩,“不过,”他的视线扫过郁思嘉的眉眼,“既然正主在这里,我很愿意聆听下当年的详细情形。”
这是要听故事了?郁思嘉挑了挑眉:“我收费可不便宜哦。”
秦彻学她的样子,也靠在了铁艺栏杆上,抬了抬下巴:“你尽管开价。”
郁思嘉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不到十七岁,妹妹喻文静就更小了。
因为是未成年人,父母又留下了数目可观的遗产,再加上也没什么直系亲属了,为了分一杯羹,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跳了出来,想要争夺她们姐妹的监护抚养权。
郁思嘉那时候虽然还年轻,但也很清楚地明白,他们图的究竟是什么。
她自己其实还好,毕竟还有一两年就成年了。可妹妹喻文静不一样,她还那么小,尤其,她还是被领养的。
郁思嘉曾清楚明白地听到最有希望拿到监护抚养权的那家亲戚中途开香槟,商量着在拿到那些钱后,就把妹妹送去福利院。毕竟少一个孩子,他们就能多拿一点钱。
也就是在那一刻,郁思嘉下定了决心,她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她突然拒绝被收养,在亲戚们中间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幸灾乐祸。到最后,自然是闹得很不好看,大家伙嚷嚷着要上法院。
这档口,她父母公司的股东们也作起了怪,想着两个小女孩能有什么本事,打算忽悠她们签署股权转让书。
她当然也没同意。
亲戚们和股东们有了共同的利益目标,一拍即合,给她下套,终究还是上了法庭。
郁思嘉拒绝了她父亲生前的律师,因为那个男人一开口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闹腾”?
她就把他给解雇了。
她开始自己找律师,但没什么人想接,因为胜负很容易一眼就看明白,直到她遇见了盛颖。
那时候的盛颖也才进律所没几年,刚能独立承办案件,没人看好。但仅在见过一面之后,郁思嘉便敲定了她,她也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这个案子。
那段时间真的很难啊,两个人身上的压力都很大。
盛颖因为家世背景,一直被律所的人看作是大小姐来体验生活,压根不认为她有什么真本事。尤其在接下郁思嘉这个案子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的,等着她哭鼻子回家。
而郁思嘉,除了忧愁胜算的渺茫,毕竟她自己都还是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高中生,就算能勉强自保,熬到十八周岁拿信托,可妹妹喻文静的监护抚养权也是个难题。
为了证明她可以亲自赚钱抚养妹妹,她翻出了当年想邀自己进时尚圈的经纪人名片,给她打了电话。
现在想来,当时的生活真的是一团糟:照顾妹妹,上学,培训,走秀,应付烦人的亲戚,恶心的股东,为虎作伥的对方律师,苍蝇一样穷追不舍的记者,她一天恨不能掰成四十八小时过。
这期间盛颖除了在法律上给予郁思嘉帮助,生活中她们也成了挚友。比如寒暑假,郁思嘉需要出国走秀,盛颖就会帮她带妹妹。
就这样熬呀熬呀,郁思嘉终于满了十八周岁。
她运气很好,去一趟高定时装周,就被几大奢侈品牌相中,除了走秀,还拿下了广告拍摄等业务,工作算是稳定了下来。
几乎半工半读的情况下,她还考上了临空大学医学部。
事实胜于雄辩,尤其在盛颖的帮助下,几经波折,她也拿到了妹妹喻文静的监护抚养权,以及父母留下的所有资产和股权。
判决书下来的那天,她和盛颖带着喻文静,三个人坐在法院外的一家小餐厅里,点了一桌子菜,却没怎么动筷子,大家只看着彼此笑。
也是从那时候起,盛颖决定自己出来单干。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她冲秦彻一笑,“现在的盛大律师啊,可以在庭上面不改色骂人不带脏字把人说哭。”
秦彻听得很认真,郁思嘉知道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眼中没有悲悯,抑或同情,只是在听完后庄重地点了点头,说:“你的选择是对的,你也做得很好。”
“我知道。”郁思嘉笑了笑,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
“你的模特事业发展也很好,后来为什么不做了?”秦彻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虽然网上也有人爆料过,有说她脾气太大被雪藏了的,有说她赚够了钱,还有更过分的,说她被富豪包养了……
什么奇怪的说法都有。
郁思嘉笑得极真诚:“因为,累呀。”
秦彻:“……”还真是朴素的原因啊。
“原来你在这里!”阳台的门突然被人拉开,进来的却是李明翌的那个明星女朋友。
她的视线在郁思嘉和秦彻身上来回扫视一圈,脸上又露出几分疑惑:“这位是?”
“我的一个朋友。”郁思嘉介绍说。
秦彻下意识就挑了下眉。
“哎呀,不管了。”周梦溪手一挥,对着秦彻下了命令,“我跟她有话要说,麻烦你先避一避。”
郁思嘉看向秦彻,果然就见他眉心跳了跳。想来就算是在N109区,他都没被这样对待过。
趁着他还没掏出把枪来,郁思嘉先出声安抚:“秦彻。”
秦彻看向她,稍稍抬了抬眉尾:“你确定?”
郁思嘉点了点头:“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