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切的不对劲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
雨珠从何清平透明雨衣上滑落,钥匙转动,咔哒咔哒,随着房门打开,急促的喘息声,从楼道尽头处传来。
何清平抬头望去,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一栋老式住宅楼,老,意味着很多东西都坏了。
楼道的灯就是如此,说是声控,时灵时不灵。
跟房东反映了好几次。
“你也不看看我这个楼一个月租金才多少,何小姐,现在手机不都有手电筒嘛,又不碍事的。”
终是无果。
是哪位租户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还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在楼道窗边偷情?
猜测只在脑中,她没有验证猜测的打算,手打开门边的的灯光开关。
“呵呵呵”
急促的喘息声仍在持续,这样的声音让何清平怀疑楼道尽头有个哮喘病人。
她再次看向楼道,屋内灯光从半开的门内倾泄而出。打在何清平瘦削的脸上。
“谁在哪?”
“呵呵呵”
没有回答,仍是这样急促的喘息声。
何清平暗骂一句神经病,解开雨衣系带,半弯着腰,两只手撑着透明雨衣,想将自己从透明的雨衣中挣脱出来。
楼道的声控灯忽地亮了,那几乎是下意识作出来的反应,她就这半弯腰的姿势,扭头再次望向楼道尽头。
褐色的眼珠转动,隔着一层沾着雨珠的透明塑胶,墙壁,窗户,房门,都微微变了形。
楼道尽头,空无一人。
寂静里,何清平顿住了,幻听,还是说搞错了声源方向,她专注仔细地,听,可那急促的喘息声,却已是消失了···
(2)
“这栋楼似乎有人在恶作剧。”
何清平在业主群发出这句话时,墙壁上的时钟指针指向深夜2点。
她洗漱完毕,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想到的可能有好几种。
她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在楼道角落亦或者窗台隐蔽处放置了小型的播放器具,,设置了类似定时,或者是遥控控制。制造出这种声响。
这实在是恶劣,像何清平这种胆量尚可,且不信鬼神的人还好,若是吓到老人小孩,出事了怎么办。
思量再三,还是在业主群里讲了这件事。
“我今晚夜班回来,听到一连串的喘息声,声控灯亮起的时候,声源处却没有任何人影,而且没有上下楼梯的走动声,我猜想是有人放置了微型播放器”
“希望作出恶作剧的人停止这种行为,吓到老人小孩就不好了。”
何清平打了长长一段话,将手机摔到枕头上,整个人趴到被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微信,,许是太晚了,群里人大多在睡梦中,没人接她这个茬。
“呵呵呵”
此时房间外,似又响起那阵喘息声。
何清平骂人的词汇不够丰富,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王八蛋,混蛋之类的话。
她气急,拖鞋也没穿,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那架势堪比去超市买折价菜。
她心里已是做了决定,这该死的扰人清梦的东西,一定会被她扔下楼,摔个粉碎。
声控灯随着何清平的走动而亮起,她手里却还抓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对时灵时不灵的声控灯有所防备。
窗户,门缝,走廊,墙角,她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扫视所能看到的每一寸。
那恶作剧用具好似只是何清平的空想,并不存在。
此时此刻她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音源呢,为什么听不出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她双耳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却分辨不出这急促的喘息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若这真的是一场恶作剧的话,那幕后之人,已是成功了,他让何清平心里生出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感。
她再次环顾四周,走廊两旁门窗紧闭,唯一开着的那扇门,就是她住的403。
而她此时所站的位置,正是走廊的尽头。
她侧身望了窗玻璃映照出她那披散长发下的苍白的面孔,草莓小熊的睡衣纽扣并没有扣好,细碎头发伸进了领口。
她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呼声,虚惊一场。
在刚才那一瞬间,何清平想到了一个被拍烂了的恐怖片老梗,主角专注探索未知危险时,危险便出现在主角瞧不见的地方。
静悄悄来到身后的人,匍匐于背上的鬼怪,亦或者是在阴暗处睁开的一双眼睛。
幸好,什么都没有,可这世上最可怕的,也正是什么都没有。
“大半夜在走廊跑来跑去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突如其来的暴响,令何清平吓了一跳,左手按着胸口,那样的动作与其说是按着胸口,不如说是紧紧扣住自己的衣服,以及衣服下的皮肉。
声音是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从尽头那间房的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那是个中年胖男人,肥厚的双下巴,一对绿豆大的眼睛,额顶留撮碎发,其余全用剃得精光。他用那双眼打量着衣衫不整的何清平,仿佛在瞧一个疯婆子。
何清平有时下班,便能瞧见这男人坐在便利店外头免费提供的凳子上吃车仔面。
她从未与这位邻居讲过话,也不单这位邻居,这整栋楼,她也只同住在顶层的房东有交集。
只知他是409的住户。
“对不起啊大哥,我就是听到外头有声音,出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状况。”何清平也不等这位邻居回话,便迅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门锁咔哒声给何清平带来一丝安全感,她倚靠着门。
隐约还能听见那位邻居的话语。
“有个屁声音,半夜扮鬼吓唬人呢。”
随后就是嘭地一声,那男人心中气未消,重重甩门。是对何清平半夜里在走廊里跑动的回敬。
三
401房间内,三十一岁的康云安坐在床边一张木椅上,床头柜上烟灰缸内已有积余,烟雾丝丝缕缕,逸散开去,此时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02.34.36。康云安扫了一眼自己那张一米二宽的床,右手从西装口袋里挟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啪嗒响,火红色的亮点在黑暗中游移,他没有开灯,若此时有人望这栋公寓,会发现公寓的401的窗户,一点光亮都不曾透出去。
在这样的寂静里,楼道传来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楚,男女之间的对话不过寥寥几句。
他并不能这几句话中,分辨出说话者的身份,或者说,若不是因为今晚上他手里头正在做的事,他甚至不会去听讲话的内容。
一米五宽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若在黑暗中用手去仔细摸索,会发现那是一具冰冷坚硬的尸体,尸体裸露身体,并不怕羞,男人抚摸尸体的大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谁也不知道,也没有谁会来问的问题。
床下散落的空咖啡罐数不清有多少个,男人的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已是许久未睡,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男人狠吸一口烟后,将烟头按到了尸体身上,而非那已满积溢出的烟灰缸。
尸体手腕处,被烟头烫出浅淡的焦痕。
后知后觉的男人,连忙将烟头移开吗,嘴里咕哝了一句。
“应该没事吧。”
什么意思?男人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像是寻求安慰般,他又望了一眼电子钟,字节的跳动似乎给了男人莫大的鼓励,他仍坐在木椅上,静静等待着什么。
男人不曾注意到,尸体的脚趾,似是微微动弹了一下。
公寓外,一个中年女人正蹲在路边,周围的店铺皆已关门,她在烧纸,烧给孤魂野鬼。
她并不孤单,不远处有人伫立在路灯下,不,也许那并不是个人。那东西的影子停留在地面,有着人的形状,于是低头的中年女人,微微抬眼望见了那停留的影子,便以为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个人,此时已是很晚,有人还在外面游荡,倒也不出奇。
有许多人刚结束一天的生活,也有些人才刚开始忙碌起来,可这与那道影子却是毫无关系的。
烧纸的阿姨并不出声,火光映照这她的脸,灰烬飞起来,沾到她的发梢,又同细微的雨一同坠落地面。
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像是稚童,又像是女人,听不请内容。
中年女人也听到了那些声音,然不以为意。
她扭动自己的脖颈,长时间低头,令她后颈处有些酸痛,角度的改变,导致视野也产生了变化,入目所及是街道两侧的建筑上有许许多多多日夜不休招揽顾客的LED灯广告牌,在夜中,红色绿色黄色的光点,似乎还映照着与灯光一般难以触摸捕捉的东西。
而中年女人再仔细看,街道两旁与从前,别无二致。
这让她某个念头得到了及时的遏制,并迅速回归现实,收拾香烛纸钱,静静等待火星完全熄灭。
她忘记了一件事,忘记了稍远处理应还站着一个人。
这是中年女人的忘性大,还是旁的原因,谁知道哩,那道影子,那道影子,仍停留在柏油路面上,若此时中年女人回头,将视线投向路灯下,她会发现,那路灯下,只有成群的飞蚊在盘旋。
若是如此,那么称呼在这柏油路面上的人形为影子,是否也变得不恰当。
也许该用到那个词,鬼魂。
人形影子在路面上,似乎等了许久,许久,天边鱼肚白已微微显露,这暗夜即将褪去,它终于动了,那人形影子的头部位置,向左边扭动。
若是这人形也有眼睛这种说法的话,那么,它注视的地方,正是何清平居住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