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 第46章 镜像

“爹！”宋锦仓皇跑过去，其余人跟在后头。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三两滴水声滴答，细小的涟漪荡过去，被有规律的震动压着扭曲消失。整个院子就像是是个巨大水池，一面泛着银光的镜子漂浮在水面中央。震动从它发出，带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明锐趴在水面作势要跳下去，被傅弈拦住：“当心水下有异。”

季越道：“没关系，这片区域都没其他人了。”

明锐闻言脸“唰”一下就白了，不管不顾跳进水里，水面艳丽的火红色一闪而过。

萧铭宇道：“宋先生在这里吗？”

宋锦满脸惴惴不安道：“在、在这。”

季越道：“但是除了我们，我的妖力在这几条巷子里搜寻不到任何活物。”

不知何时起，原本嘈杂的市井之声便消失于耳，鱼龙混杂的巷子胡同笼罩着不符合它自身的死寂。

李长生猜测道：“不会我们又走进什么幻阵了吧。”

“不，这是现实。”萧铭宇蹲下身，从水里捞起一片木屑，“周围的人和妖的确凭空消失了。”

季越道：“这全都是海水。”

萧铭宇道：“嗯，也许是他们那位九殿下提供的。”

“哗啦——”

明锐骤然破水。入水后他便恢复了鲛人的模样，鱼尾火红绚烂，瞳孔都泛着幽深的暗红。他无措地在水中扑腾了两下，呜咽道：“小嫣，祖母，你们在哪儿……”

萧铭宇道：“明锐，过来。”

明锐游过去拽着萧铭宇裤腿带着哭腔道：“哥哥，我祖母妹妹还有母亲都不见了，他们都被抓走了。”

萧铭宇将他从水中抱起，大掌在他哧裸白皙的圆肚皮上轻轻捏了捏，故意逗他：“还是条小胖鱼。”

明锐的伤心瞬间减半，羞涩的捂着肚子幻化出双腿和蔽体的衣物。

萧铭宇将明锐递给宋锦抱着：“你们两只小鱼等会儿就老实待在一起吧。”

宋锦道：“老大，你知道我爹在哪里吗？”

萧铭宇指向水中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爹和余下的鲛人族都在那里。”

宋锦目光怔怔的看过去，有些难以置信道：“镜子？”

镜面还在不断泛着银光，隐约能看到上头照映出的澄澈的蓝天和细腻的白云。

季越手上用了点力，镜子瞬间落到他手上。

镜面呈圆形，背面一圈波浪形的纹路，像是贝壳不规则的边缘。背后是花鸟鱼的雕刻。

镜面闪动着温润的银光，铜镜映照出季越的脸，他下意识问萧铭宇：“这是什么法器？”

“浮生镜。”萧铭宇道，“鲛人族法宝，能映射过去，窥探未来，不过这不是浮生镜最厉害之处，据说若将法器使到极致，能复刻过去，挪移未来，劈山填海捏造天地仅在一瞬之间——”

萧铭宇忽然一顿。

季越道：“怎么了？”

萧铭宇道：“没事。”

傅弈道：“可我怎么觉得它看起来除了发光就没什么用处了。”

“浮生镜只有鲛人王族血脉才能驱使，你试试？”

见萧铭宇将浮生镜递给自己，明锐慌张道：“我、我不是王族血脉，而且我不知道怎么用……”

萧铭宇道：“试试嘛，反正这里就你一个鲛人，虽不是王族，至少占了种族优势。”

“……好吧。”明锐诚惶诚恐双手接过族中圣物，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铜镜清晰的照出他稚嫩的面孔：“它没反应。”

明锐看向萧铭宇，萧铭宇却指着镜子，神色像极了得逞的狐狸：“谁说的。”

镜面内的镜像不知何时换了个模样，海浪波涛汹涌，天际百丈高的水幕倾倒下来，海水铺满整个镜子。恍惚间，似乎能听到海浪相互拍打时产生的水声。

空旷寂寥，幽深神秘。

镜中，天边又起海浪，明锐忽然一阵眩晕，仿佛那道大浪即将拍打在自己身上。镜面银光更盛，明锐和宋锦被彻底罩在光芒之下，二人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萧铭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宋锦肩膀，季越一直关注着萧铭宇，思绪电转间果断握住萧铭宇手掌。

宋锦只觉得镜子传来强劲的吸力，仿佛魂魄都要被扯进去，惊慌失措间下意识抓住一旁离得最近的李长生的手臂。傅弈眼看着几人要被吸进去，想也没想抓住李长生另一只手想要将人拽出来。

宋锦和明锐一顿叫喊后，小院子恢复平静。

精致轻巧的镜子从空中落下，在地上转了两圈后，再次落回水中。只是这次没再浮在水面，而是缓缓沉入了水底。

*

接连几声响亮的“噗通”声，海面被砸出些许水花，不过这对深邃辽阔的大海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季越落水时有些猝不及防，略带慌张地扑腾了几下：“这是什么地方！？”

萧铭宇道：“镜中世界，我们被拉了进来。”

他握着季越手臂，想帮他更好地适应，却被季越冷静下来的不着痕迹躲开，他一怔：“怎么了？”

季越语气有些不善：“你放才，想扔下我们独自进来。”

萧铭宇失笑道：“镜中世界到底有什么我不能确定，贸然拉你们进来我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危。我原本只想跟着宋锦和明锐一起进来。”

季越神色有些冷，因落水的缘故，几缕碎发贴在额头鬓角，显得有些凌乱，纤长的睫毛挂了颗清透的水珠，轻轻一眨眼，水珠便落了下去。

他闷声道：“我不会拖你后腿。”

萧铭宇自知理亏，凑过去讨好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怕遇到凶险的情况不能顾及到你。”

季越道：“我不需要你照顾。”

“好好好。”萧铭宇很多时候都会顺着季越 “总之现在大家阴差阳错全被卷了进来，还望季大夫到时候多照顾照顾我们。”

他的语气像极了在哄小孩儿，但季越想反驳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转身独自生闷气。

萧铭宇轻车熟路地捏了捏他后颈，语气温和，再次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身处险境。”

季越垂眸看着翻着细小波浪的海面，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身上那股子冷意消失了。

萧铭宇道：“走吧，我们还得找到长生他们。我不太担心你，只是长生傅弈终究是凡人，在这耽搁太久发生意外的几率变更大。”

季越“嗯”了声，顺从的任由萧铭宇握住自己的手腕：“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萧铭宇诚实道：“不清楚。”

季越即将吐出的话语哽在喉间，形状漂亮的嘴张了张，最后沉默地闭上。

萧铭宇被他这模样逗笑了，道：“你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季越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萧铭宇道：“这浮生镜只存在于流传的故事当中，书本上的记载很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更遑论说清它的作用了。因从没见过这件法器，人界妖界中，有人认为这只是鲛人族为求自保胡乱编造的，也有人认为确实有这样一个东西，不过因为鲛人一族久居深海少有现世，从没有人找到过它。但就如传闻那般，鲛人族的确有这件宝物，且映射入这面镜子的东西，都会在镜中自成一方天地，我猜测是小鲛人将那一片的人和妖都卷了进来——”

萧铭宇话语再次一顿，神色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季越道：“怎么了？”

萧铭宇揉了揉额角：“没事。”

季越有些不满他的隐瞒：“方才在外头你就这样。”

萧铭宇解释道：“真的没事，只是说着说着发现这些不应该是我知道的东西，我从前对这些事分明没有记忆，此刻却像是忽然涌入脑子一般，顺着嘴就说出来了，不过若是刻意要说上什么又一点也想不起来。”

萧铭宇拍了拍季越按上他手腕的手，不太在意道：“也许是出了那幻境的后遗症吧。你后来出幻境后没出现什么别的情况吧？”

他本是随口一问，季越神色却凝滞了瞬间。很短，但还是被萧铭宇察觉到了。

“没有。”季越否认道，见萧铭宇真的没什么大碍，才收回手，想起先前南知漓对他说的话，又道：“鲛人公主告诉我，她看不见你的记忆，她猜测是被什么人给封印住了。”

季越有意隐瞒，萧铭宇也不刨根问底，以后还有知道的机会：“我知道，封印的那人还是我。”

季越惊讶地看着他。

萧铭宇觉得这没什么可不说的，便直言道：“表面上我是被芸娘养大的，但在此之前，据说我是什么妖界很厉害的人物，同一魔头大战，两败俱伤后封印了记忆和灵力，后来才被她捡着带了回去。”

他笑了笑，道：“这些都是我问她的，只是她也解不开我的封印。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若是想恢复还得找个法子解除封印。”

季越忽然道：“即便是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你干嘛要封印记忆和灵力？”

一针见血的问题。

萧铭宇懵了懵，有些尴尬道：“忘了问了。”

季越：“……”

萧铭宇摆摆手，笑道：“总之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是人是妖都没什么差别。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长生傅弈他们。”

只是大海茫茫，一眼望过去尽是碧蓝色的海水，没有尽头。

萧铭宇掏出自己的乾坤袋，在里头摸索着：“一直泡在水里也不是个办法，等我找找有什么能载着我俩的东西。”

“等等。”季越拉住他手腕，神色凝重警惕。

海面静悄悄的，腥咸的海风拂过，带的天上一朵软绵的白云缓缓挪了个地。海水若有若无的波浪推得人一阵阵往前走。

下一刻，海面暴涨出数十根冰柱！

季越反应极其迅速，拉住萧铭宇反手一掌劈在海面上。

水花炸开，冰柱碎裂。

只是这一击后，海面再次恢复平静，大块碎冰漂浮在上头。

季越带着萧铭宇悬在空中，周身戒备着。他比萧铭宇矮些，揽着萧铭宇精悍的腰身时，像是被对方抱在怀里一般。两人身后，细小的海浪浪一股接着一股。

金色长枪蓦地显形，萧铭宇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反手格挡。

“锵——”

身后空无一物，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却在海面回荡。

季越默契跟上，灵力扫开水面轰然砸向长枪所指的地方。

一阵凄厉的惨叫后，女子形态的水人出现，随后炸开化作水珠落入大海。

季越看向萧铭宇手中的长枪，道：“武器不错。”

萧铭宇掂了两下，道：“挺称手。”

季越淡淡一笑，目光再次落到海面上。

水面不再像先前那样平静，不断冒泡，像水开时那样发出咕噜声。

萧铭宇见状挑眉道：“咱俩运气可真不好，一上来便遇到这水妖。”

季越道：“那就在这里将它解决。”

他神色肆意张扬，清凌凌的眸子里带着冷意，可萧铭宇就爱他这幅嚣张骄傲的模样。

他拨开季越黏在脸颊的发丝，指尖若有若无地蹭了蹭白皙柔软的脸颊，道：“好。不用担心我，我能应付。”

季越握住那作乱的指尖，悄悄用力捏了捏，又惹得萧铭宇闷笑一阵。

下方，海水不知何时聚集成了一个硕大的人型，约莫有三十尺高，两人在水人面前显得渺极了。

水人大吼，沉闷的声音在海面散开。

萧铭宇制止了季越向他输送灵力的手，道：“这成片的海水，够这水妖霍霍不少时间了。”

语气却完全没有惧怕，甚至还带着挑衅。

水人被激怒，扬手朝二人拍下。

两人迅速分开，萧铭宇有季越的灵力支持，稳稳停在空中。

水人很大，但动作较为缓慢。季越灵力拧成长鞭轻巧甩出套住它的脖子，水人回身巨手拍过去，萧铭宇长□□挑，轻而易举断了它那只手。季越手下用力，水人脖子瞬间被割裂，没了脑袋的水人笨重地倒在海面，掀起大片波浪。

萧铭宇道：“这倒是很像赌坊里头的分身，攻击力不高但源源不断。”

说话间，水面又升起水人模糊的轮廓。

季越甩出一道灵力将还未成型的水人击碎，冷冷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

水面别处陆续升起水人，萧铭宇道：“以多欺少，这水妖不厚道。”

语毕，两人再次左右分开，快作一道虚影，在陆陆续续升起的水人中穿梭，两人所过之处，浅金和绯色的光芒一闪，刚立起来的水人便轰然倒塌。只是碍于对方数量太多，一时间不能全部消灭。

水人形成的包围圈外围，一个稍矮且轮廓更加分明的水人静静立着。萧铭宇示意季越看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季越侧身避开斜飞过来的大掌，手下鞭子套住不远处水人脖子用力一拉，水人脖子断裂，季越借力往前冲了过去。萧铭宇长枪-横挑翻飞，接连打散季越附近的水人。

许是察觉到两人的用意，水面凝出的巨人愈发的多。萧铭宇长枪横扫，季越借机凌空踏上枪尖，萧铭宇手下用力挑飞，季越顺着力道直接翻越身下无数水人。

那稍矮的水人四周蓦地激射出无数水柱，余下的巨人纷纷放弃萧铭宇转而扑向季越，甚至有的幻化出武器劈砍过去。但季越根本意不在此，只见他双手飞速结印，用力一推，法阵瞬间碾压过无数水人落在海面，海水迅速结冰，矮个儿水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双腿便被冻结。寒冰沿着它的双腿蜿蜒而上，瞬息之间便将整个水人冻住。

它的心口，一点光亮闪烁，水人胸膛处冰块碎裂。

下一刻，萧铭宇如幽灵般出现在它背后，长枪枪尖金光大盛，垂直贯穿了水人胸膛！

枪尖刺破方形冰晶，冰冻的水人彻底碎裂。

不甘心的怒吼咆哮从水中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从水底上浮。

季越将长鞭绕在手上，想要回到萧铭宇身旁，心脏却一阵剧痛。

从萧铭宇的视角来看，便是季越身形一滞，接着整个人直直从空中坠落。

水下恰好升起一片冰柱！

萧铭宇心脏一阵狂跳，想也不想扔出手中的长枪，率先打碎最高的冰柱，接着整个人风一样窜出去，在冒着寒气的尖利冰柱贯穿季越的前一刻将人接住。

也就是在这瞬间，季越给的灵力耗尽，两人狼狈落入水中。

浮上水面后，季越头埋在萧铭宇颈处，手死死抓着他已经，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痛苦，小幅度地颤抖着。

萧铭宇又慌又后怕，揽着怀中人的腰强迫他抬起头：“季越，怎么了？说话。”

季越眼神没有焦距，嘴唇微张，偶尔喘两声粗气，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萧铭宇此刻恨极了毫无灵力的自己。方才说的“是人是妖都没什么区别”这种没脑子的言论完全就是屁话！

他手掌放在季越脸侧，大拇指怜惜又小心的轻轻蹭着柔软的脸颊：“好些了吗？”

季越像是没有力气一般侧着头将整个侧脸埋进萧铭宇掌中。萧铭宇心疼极了，将人揽在怀中，让季越靠在自己肩头，腾出的手在乾坤袋中胡乱翻着，随后拿出个小瓶倒了两颗丹药塞到季越嘴中。

指尖擦过柔软的嘴唇，但萧铭宇此刻完全没了旖旎的心思。

吃下丹药后，只觉得四肢一股暖流窜过，因琉璃珠引起的丹田心口以及太阳穴的剧痛缓了很多。季越仍旧靠着萧铭宇，声音带着疲惫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萧铭宇道：“碧水丹。修真者常吃的一种丹药，有强健经脉梳理灵力的作用。”

“嗯。”季越闭着眼，还没缓过劲。

萧铭宇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季越逃避似的将脸埋在他脖颈：“没有。”

萧铭宇道：“又骗我。”

季越扯开话题：“事情还没解决。”

水下往上涌的异动更加明显，萧铭宇无奈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季越轻笑一声，还不忘挑衅：“每次说找我算账，也没见你真的来。”

说着他又要给萧铭宇输送灵力，被对方强硬拒绝。

萧铭宇收紧了揽在季越腰间的手，道：“对付这水妖，我一人足矣，你便好好歇着吧。”

说着往季越腰间挂了个玉佩。

季越猛地睁眼，看向萧铭宇的眼中带了点薄怒：“萧铭宇！”

玉佩是萧铭宇从乾坤袋中拿出来的法器，没什么攻击性，但此玉佩一旦挂上，持玉佩者周身便会形成一道强悍的结界，攻不破打不碎，只有持有者主动解除才可破解。

但很显然，季越并不会使用这个玉佩。

萧铭宇对他温柔一笑：“你就先好好在这里待会儿，我即刻便回。”

季越气愤地一拳砸在结界上，脸色还有些苍白。

一道人影破水而出，在空中冷漠俯视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