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银钱已然到手,自然不会理背着洛折鹤在后面慢腾腾赶路的聂甘棠。她不耐地“啧”了一声,便要加快脚步离开。
洛折鹤突然拽下腰上的玉佩,塞到了聂甘棠的手里,而后惊呼道:“妻主,妻主不要啊,这是外祖赠我的玉佩!”
聂甘棠后心领神会,在那人循声回头的时候,立刻装作用了狠劲儿将玉佩抢过来的样子,恶狠狠说道:“甭管是外祖还是你爹给的玉佩,今儿咱们在荒山野岭迷了路回不去,再多玉佩钱财也没用!”
亏得是聂甘棠手臂有力气,在一手与他拉拉扯扯的剧烈动作下,另一只手还能稳稳地拖住背在身后的洛折鹤,防止他掉下去。
……不过掉下去的话,这戏倒是更逼真了些。
那人被两人的戏绊住脚步,聂甘棠连忙将玉佩举着摇了摇,殷殷说道:“大姐,你步子慢一些,且等等我们两个,待上了那路,这玉佩就是你的了。”
又是演戏让人放下警惕,又是以利诱之,那人果真中了计,虽是满脸不耐,嘴里也埋怨不停,但眼睛直勾勾盯着玉佩,步子也慢了下来。
也就是慢下来的这个动作,让聂甘棠看到她腰间的东西。
一把斧头,一卷绳子。斧头卷了刃,但看上面的磨痕,也不像长久使用过的样子,倒像是劈了什么坚硬之物一般。
……她突然想到此前曾听过一耳朵的、阿春的死因——被尖刃之物劈伤,伤可见骨,流血而亡。
收回思绪,洛折鹤尤在戏中,在她后背啜泣不止,聂甘棠也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不理会他,转头与那人搭起话来。
“大姐,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还没回家啊?”
“弄柴耽误了时间。”那人言简意赅道。
聂甘棠往后看了看,见她扛着的柴火,目露了然,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可从没见过上山砍到半夜柴才砍了些微柴火的樵妇,那些柴火量,怕是洛折鹤这样的孱弱男子都能扛起来。
“唉,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你瞧我,整日忙着生意上的事,家里还有个不懂事的小夫郎非得我放下手里的活陪他去见他外祖。这见着了又聊到太阳快下山了才走,这下可好,迷路了。倘若不是大姐你在,我们两口子就死在山里了。”聂甘棠装模作样叹起了气,被她埋怨的洛折鹤也适时放重了抽泣声。
那人见聂甘棠出手阔绰便猜她出身富贵,如今她这一说,立时起了兴趣,问道:“家里做什么生意的啊?”
“家在京中,有点祖业,什么赚钱营生都有涉足。我成了家后母亲便把彭州的一个首饰生意交给了我打理,正巧我这夫郎外祖家在南炎,便跟着我一起来了。”
“哦……家里挺有钱啊。”那人挑了挑眉峰,说道。
“哈哈,算不上算不上,或许因为我是家里独女,所以便把这赚钱大头首饰行交给我了,我们家的那些个产业,也就这个首饰行赚钱了。”聂甘棠如是说道。
洛折鹤此时扯了扯她的袖子,用虽然很小但足够让那人听清的声音说道:“岳爹说了……咱们出来不能露富。”
“男人家见识短,”聂甘棠不耐道,“我娘说了,出门要广交朋友,这才是为商之道。今夜这荒山野岭的,大姐好心带我们一路,怎么还用防着!”
洛折鹤被她呵斥完,怯生生道:“最近可不太平,这儿附近不是发现了好几具死尸吗?”
“去去去,说什么晦气东西!尸不尸的咱们也没见着,官府说是要管,但天刚黑那阵,咱们可是在山上亲眼看到他们走下山道的!跑得比老鼠都快!”
“天黑了自然是要回家的,这么黑,即便搜也看不清什么的……”
“呸,即便是白天也没可能让他们好好办事。我可太知道那些官儿了,平日只知向咱们老百姓伸手要钱,要真出了事,一个个尸位素餐,什么事儿也管不了!”
那人面色异样地打断他们:“你们说,他们都走了?”
“是啊!说起来,我们本想跟着他们一道走,结果从山上下来,山道早没人了。”
“夜里路不好走,他们回去也是应该的,”转而那人又道,“你们回彭州的时候,差不多也得天快亮呢。”
“啊?”聂甘棠惊愕道,“这么久?”
“是啊,你们可绕了不少的路。”那人点头道。
“妻主,我好困……”洛折鹤适时嘟囔道。
“困困困,我还困呢,这还得背着你!”
“看你们两个也累了,不然今日先跟着我回我的住处吧,休养一阵再起来?”
聂甘棠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那可好,如此便叨扰大姐了!”
“小事,”那人笑笑,身子却调转到来时的方向,“跟我走吧。”
“大姐,你家……”
“哦,原先是想把柴送给雇主家的,其实也不耽误事,我先把你们带回家吧,这柴明儿再送也一样。”
“这、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大姐,等我们回了家,一定多给你一些报酬。”
那人又笑了笑,却什么也没多说。
方才走过的路在眼前又徐徐展开。
其实走这一路,聂甘棠有些心虚,毕竟说官差都走了是她扯的谎,万一在路上碰着了官差,倒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可以确定的是,这人的确不算什么好人,但到底是不是藏匿新郎的罪魁祸首,她不敢担保,洛折鹤也不能肯定。
思虑间,两个人被这个可疑之人带去了一片密林之中。
“大姐……你怎么住这么偏僻的地方啊?”
这林子他们白日搜过,没发现什么可以藏匿人的地方。
“依山吃山,便就近住这儿了,继续走,还没到呢。”她说道。
“好……好吧。”聂甘棠表现了迟疑,继续跟着她穿过密林,走到一堆乱石处。
“大姐,我瞧着,这四处也不像有房子的地方啊……”
“怎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便只觉得人只能住房子里吗?”那人转头,阴恻恻地笑着,而后抽出了腰间别着的斧头,将两人逼到了石边,说道,“老实点,把石头推开,下去。”
“大姐,您可真爱开玩笑……”聂甘棠干笑道。
“就你身后那块,用力推,你背着那小郎君这么一路也不怎么喘气儿,想来是个力气大的,不要在我面前装。”
观察倒挺细致。
聂甘棠放下洛折鹤,硬着头皮回头审视那看似平常的乱石堆,随意选了一块开始推。
“不是那块,是里面那个。”
聂甘棠止住动作,尝试性推动那人指明的石块,谁知那石头看起来比其他的大,但推起来却极为容易,像是中间被掏空似的。
石块推开,下面一条细而长的通路便展露在几个人眼前。
与此同时,还有微不可闻的几声男子哭声,其中还夹杂了“她回来了”的惊呼。
聂甘棠呼了一口气,心底沉石终于落了下来。她赔着笑,转头面向那人,在那人举着斧头靠近之时,突然发难,一只手径直攀上那人握住斧头的胳膊,一扭一抽,那人骨头便被移了位,斧头也顺从地落到了聂甘棠的手里。
“绳子是好绳子,”聂甘棠利落地捆住了打算跑的罪人,表情虽然是笑着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上面沾了多少人的血呢?”
……
此案告破,聂甘棠不可谓不心力交瘁,尽管这一路探查比府衙要顺利太多。
其实到底也是运气所在,弯路没少走。
这案件的真凶宋多钱是媒所迎亲队伍的一员乐者,那日阿春救新郎,新郎却因听不懂阿春说的什么而惊惧逃跑,正好撞上了也是一人的宋多钱。
宋多钱瞧着阿春眼熟,立时想到前两案也有阿春,再看眼下的情况,便猜前两案皆为阿春所做。这世道,连个傻子都能犯案。她顺手摸起一边被人遗失的斧头,将阿春砍伤,“救”下了新郎。
这本该是个见义勇为的故事,可她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新郎,心里顿时便断了一根弦。
宋多钱家里不富裕,年过三十也娶不起好看的郎君,祖上没积财,留给她的只有当年为了躲避战乱,在山上挖出来的密室。这年头谁愿意住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连宋多钱都不愿意住。
如果能把这个小郎君抓起来……如果,再抓更多的小郎君……那她宋多钱不就和皇帝没什么两样了吗!
起先抓住那位新郎的宋多钱犯下一案的欲念并不能压过她的胆怯,但好巧不巧,迎亲那日路遇山匪,迎亲队伍四散逃开,正给了她作案的机会。
于是再一再二便有再三再四。
被抓来的新郎都被她关在这山里的秘密地洞里,因着上面遮掩的巨石,躲过初初案发时府衙的好几轮搜寻。
双胞兄弟之死是因他们挣开绳索,试图逃离,挣扎间被勒死。余下的新郎命保住了,但是精神显然已经崩溃,游离在将死不死的边缘,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原来人的梦想与期望、人生与未来,都会在短短一个月内消磨殆尽。
洛折鹤早在聂甘棠押送宋多钱去找府衙官差汇合的路上便走了,走时还忘了留在聂甘棠那里的玉佩,聂甘棠也没记起来,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回了州监府准备休息,才发现被自己随手别在腰间的那块玉佩。
形状很奇怪,不似寻常玉佩那般雕龙画凤严肃刻板,图样好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狗儿,像是刻给小孩子的东西。
这东西,等下一次见面再给他吧。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
阿春的尸身被家人认领回去,阿夏虽然嫌恶这个姐姐,但到底也是自家人,掏钱给她做了丧事,这事便也算过去了。
不过出聂甘棠意料的是,丧事做完了,贾英也没有出现。
再次见到贾英的时候,是宋多钱被判了秋后问斩之后,聂甘棠想去阿春墓前告诉她这个消息,却发现贾英已经在那里了。
他如今的状态和那些被囚禁的新郎也没什么两样,双目空洞,面色惨白,干燥的唇被滴水未进的主人忽视,以开裂出血突显着自己的存在,可贾英恍然未觉,仍直勾勾地看着墓碑。
聂甘棠怕他出事,派人去南炎寻他的父母,但听手下的人说,是贾英不肯回去。
谁也劝不了他,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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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相(小案子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