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互相认识过后,已经接近天亮,找了附近一处人少的空地说话。
秦影手中还攥着糖画的木签,只是兔子已经下肚。
“等等等等,你说你是什么情报处的?”
“嘘——”冯昇手指挡在嘴边,“民间的。我是错文司的民间行走。”
秦影不免上下打量起这个人小眼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时不时猥琐又好色的人是搞情报的。
“错文司......什么样的人都收?”
“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皇城有御史,州郡有刺史,陛下的耳朵若要听到民间还得有我们这些小使,三教九流都得入,这才能听到真实的声音嘛。”冯昇朝某个方向抱拳。
秦影挑眉,“那你不就是在监视民众咯?你会把百姓的话告诉皇帝吗?”
“监视谈不上,新帝继位才成立错文司,这会还没那么多人呢,而且我们也是有分工的。”他得意道。
“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不怕你上头知道?”
“我也没说机密内容,咱们可以互通互通,说不定咱们在查一件事呢。而且,我观各位有做探子的潜质,说不定我还可以发展你们入错文司呢。”
他指了指在场的几人。
秦影和闻清语看了眼林英之,后者抱胸而立。
察觉到二人的目光,她思索片刻,“你要查什么,我们可以帮你。事成之后你也要帮我。”
“您先说说想我怎么帮?”冯昇正色道。
“上城区里有我要的东西。”
“是什么?”
袖子一抖,温润白玉握在手中。
冯昇睁大了小眼睛,“玉衡?这鬼地方竟然有一把玉衡?你们怎么知道的?”
“自有妙计。”秦影抢答。
“这恐怕要动用兵力才能翻遍上城区......”冯昇看起来有些愁,他低头思忖片刻,“妥!现在可以说说你们在查什么了吧?”
“我们原本想从西渠人口中了解西渠王庭的秘闻,只是多日探访下来,到纳来歌身上,事情有些古怪。”
林英之看了眼闻清语,她不提找玉衡之事,只是将话引到西渠人身上。
“阁下应该也发现了,纳来歌久不露面,房外还有人守卫,而且锁君楼外,有人藏着身份。”
闻清语接话,“不知与阁下所查的是否是同一件事。”
冯昇沉吟思索,“我得到消息,有人往锁君楼送了一种毒,已经查出来名为**度。此毒比较特殊,一半痴情香,一半忘情水,二者碰在一起才会产生剧毒。我查了一个月,痴情香已经找到了,但忘情水还没有下落。”
“这和纳来歌有何关系?”秦影提问。
“兄弟还记得那间赌坊吗?那里藏着一条线,这痴情香就是从赌坊截出来的,而赌坊的出资人,是个假身份。这痴情香送到了好几个姑娘的房间,而这赌坊的二把手,上个月接触过纳来歌,她又是西渠人,我有些怀疑她是西渠的暗探。找不到忘情水,就没有证据,抓不了她。”冯昇摇头。
“仅凭她是西渠人,就怀疑是暗探的话,有些武断。但她若真是暗探,这件事就大了。此地没有错文司同僚吗?单凭阁下一人,势单力薄。”闻清语接话。
“现在我不敢轻举妄动,这里不止赌坊一条线,有个情报网藏在新河,若是能将其连根拔起,那可是大功一件。”
秦影挑眉,想来这冯昇的胃口也不小。
“你这是要独吞功劳啊冯兄。”
被秦影戳穿,冯昇脸上也不羞,弯起小眼睛直言道:“我离升官就差这点功劳了。”
秦影打了个哈欠,眼泪挤了出来,“那需要我们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冯昇正经道,“是这样的,闻兄,既然你等了纳来歌那么久,还是请你继续,我去查查她这段时间接了些什么客。”
“这毒怎么发作?什么症状?”林英之问道。
对此冯昇扶了扶帽,“哎呀这个......只知道会侵入五脏,令人神志不清......”他也不清楚。
“若她已经得手?”
冯昇深吸一口气,“这我也想过,若此人已经中毒,能有解药最好,若不幸......”
“那就只能用一人性命来换她个证据确凿,若是再拔掉此地情报网,那此人不亏。”
秦影挑动眉梢,牺牲一人,换来在新河的神秘情报网连根拔起,看起来很划算,只是如此理所当然地从口中说出,好似人命是一场交易。
他原以为冯昇只是好色,现在想来,或许那点好色只是他的伪装,让人不经意间就小看了冯昇本人。
一场隐形的交易定音,冯昇继续去“花天酒地”,林英之三人则是回客栈好好休息。
他们已经连着白夜颠倒好几日了。
互相道别之后,秦影的房门又轻轻打开,他悄无声息离开客栈,在城东一间秀坊前驻足。
范越终于递消息了。
秀坊在城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鲜少有人走动。
他整理好表情,深呼吸一口,提步入坊。
秀坊内门窗皆闭,织布上有绣到一半的山河图。
室内,有一着朱红色锦衣,脸型方正的男子。
甫一见到秦影,朱红色男子瞬间肃立,恭敬行礼,“殿下!”
秦影吓得跳起,后退一步,不敢相信道:“你你你,你干什么,你叫我什么!”
见状,朱红色方脸男子疑惑抬头,“殿下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无辜摇头,“爹只说我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因着是小妾生的,夫人嫉恨,才一直派人追杀。”
看秦影小心翼翼的眼神,朱红色男子缓了语气,“若是平常富贵人家的夫人,哪来的本事能追杀殿下十几年?殿下,您是旭太子唯一在世的孩子啊!”
旭太子,三年前于皇城起兵谋反,最后**而死。
当今昭文皇帝封其“旭”字,旭字有生机盎然,前途光明之意,封给一个**而死的人,极为讽刺。
秦影呆滞片刻,手指指着自己,“我?你说我?”
方脸男子起身拉着秦影坐下,“殿下可知自己的身世?”
目光呆滞,摇头。
“殿下,您的生母是旭太子还是亲王之时就娶过门的程氏之女。先皇册立太子之后,为太子赐婚迎娶太子妃,正巧那时程氏有孕,太子妃容不得他人先诞下皇孙,因此在程氏生产之时买通了产婆,意图将您扼杀。”
男子面有悲怆,“许是那产婆起了恻隐之心,才能被秦生民抢走殿下,也是那秦生民尽心看护,下官才能再见到殿下。”
说着低头擦泪。
“这扳指......”秦影抚上脖子。
“此乃先帝所赐,产自极北之地,数量极少,皇室也只有三枚,只能是太子赠与殿下生母,可见太子对您寄予厚望。”
秦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歪头皱眼,又挠头,胆怯道:“我原先想不通为何幕后之人非要置我于死地,若你所说是真倒是说得通。可是......”
眼前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被家仆抚养,虽然安全长大了,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卑懦。
“殿下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太子谋反兵败后,太子妃也一同随了去,想必追杀殿下的命令也停止了,殿下这几年过得可好?”
秦影看着他,眼睛登时蒙上一层水雾,委屈道:“我以为日子终于正常了,可以和爹爹好好生活,可是......”
“爹爹,他死了......我不相信是什么疫病,爹爹是被毒死的!连带着道观里的人,一起被毒死了!”
少年说到此处忍不住哭泣,豆大的泪珠滑落衣襟,朱红色男子不免柔了心。
“此事我们也查到了,只是投毒一案证据齐全,找不出漏洞,未查出幕后之人。“
“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方脸男子叹息一声,“您的生母人微言轻又生性怯懦,惧于太子妃的威胁,即便丢了殿下也不敢声张,只得托付程府寻找,我也是因此才得知殿下还活着。”
从他人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生母的消息,秦影有些怔怔,“我的生母,她还活着吗?”
话出口才想起旭太子**,怕是连带着身边人都一同遭了殃。
果不其然,方脸男子摇头叹息,“太子妃寻了个死胎,假称是殿下,惹得太子生厌。您的生母......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了。”
“这样啊......”
方脸男子继续道:“我们发现殿下还活着,一直在派人寻找。只是秦生民戒备异常,只当我们也是来追杀的,一度跟丢了数年。若非不在观这场惨案,我们也不能再度找到殿下。我派了范越来接触殿下。只是......惹得殿下惊惧了,下官该死。”
要真是确信他的身份,还用派手下来鬼鬼祟祟跟在他屁股后头?
方脸男子羞愧低头。
秦影连忙道:“您别这么说,我原以为他也是要杀我的,才一直抱有敌意。直到他上门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来保护我的,请您别罚他。”
虽然性格卑怯了些,但是人还是善良的,这个时候还为范越说话,男子点点头。
“殿下可想过,今后该怎么办?”
无辜的大眼睛还在淌着泪水,“今后?我拜了个师父,和她学功夫......”
“然后呢?”
“然后......”秦影抿唇,摇摇头。
少年还是不谙世事啊,男子叹息道:“殿下,您可知太子殿下,是被逼谋反?”
“被逼?”
“当今陛下还是宣王时,趁先皇病重,安插各路人手宣扬造势,称太子有谋逆之心,太子宽和竟然也察觉不出,先皇更是糊涂,信以为真,要废储君!”
方脸男子竖眉,压着嗓仍然激愤不已,浑然不觉嘴上已经犯上。
“太子不得已,只能夜闯皇宫。只可惜,太子仁孝,不忍逼宫,才落得个**的下场。”
转过头看着秦影时,方脸男子已泪眼婆娑,“殿下,皇室血脉怎可流浪民间?您的身份是瞒不住的,您难道不想认祖归宗,争一争您应得的东西?”
“争什么......我无权无势,是师父一路护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死于何处......”
少年水汪汪的眼睛,无力垂眸。
“殿下莫担心,大人会想办法将您的身份昭告天下,届时您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大人是?啊!您怎么称呼?”
“等殿下来了梁都就知道了。大人会先给殿下安排职务,等做出一些功绩了,再想办法让您展露台前。”男子像极了提携后辈的慈爱长辈。
“梁都?你要带我去梁都?”
“自然。”看秦影复又低下头,眉眼有忧,“殿下可是有什么忧虑?”
“实不相瞒,我在新河还有事未了,可否让我安排妥当再随你去梁都?”他恳求道。
“为殿下分忧本就是做臣子的分内之事。我安排了范越在殿下身边,殿下有任何事、任何消息都可通过范越传递。我即刻就要回梁都复命,望殿下恕罪。”
男子握着秦影的手语重心长,“殿下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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