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盘坐在廊下无声阅着从错文司里抄来的案卷,秦影浅酌,林英之着黑色劲衣站在廊下,手上是一份地图。
熙王府,他们三人围坐在回廊下,王府护卫尽数护在周围,确保无人打扰。
“人已经找到了,藏在冷宫里。当初晏氏抄家,明面上,宫里赐死了晏云亭,但是实际上让她以其他后妃的名义,住在冷宫里。”他端起酒杯,浅视杯中酒,“好吃好喝养着,根本不似死人。”
有一起官员于梦中惊悸而死的案件,府衙以急病为由了结此案,但怪异之处在于,官员死的当夜,有人听到悠扬笛音。
与程氏出事那天,李不言听到的一样。
除此之外,宫中秘辛,夜半时,宫里偶有笛音传出,第二日便会发现有人去世。
既有失足落水,又有暴毙而亡,宫中皆不敢谈论,也不敢有妄念。
林英之领教过晏云亭的技艺,除了此人,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够以一人之力行音杀之法,让人死于自己的恐惧,杀人于无形。
看来是皇帝发现了晏云亭的独特之处,将其藏起,替他行事。
“万一不是这个人......”李不言迟疑着开口。
“不管是不是她,谁做这件事,我就要谁死。”秦影放下酒杯,“宫中夜宴,是动手最好的时机。”
“地图我记住了,夜宴是什么时候?”林英之把皇宫地图还给秦影,而秦影直接丢在炉中烧了。
“这个月十八。”
“十八?”
第二日就是淮鸦第三次毒瘾发作,若是刺杀在十八,那便不能出任何差错,她当天就得出工。
“有什么问题吗?”秦影察觉出她的惊讶。
“没有。”
“我会安排一名刺客,若是你行动被发现,这名刺客会是你的替死鬼。”
“不需要。”
倒酒的手一顿,秦影解释:“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若是你被发现,那等同于人是我杀的。”
话虽如此说,但她杀人从不用替身,也不喜欢别人替她去死。
“若是顺利,你藏在我的马车下出宫,若是刺杀行动被发现,禁军出动,那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宫中,到时候,我安排的人会出来行刺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届时你便可金蝉脱壳。”
虽然他说替死鬼的安排是为了他自己,但是实际上也是在保护她,她没法说什么,毕竟他的安排更一丝不苟。
李不言听着他们的杀人计划,始终一言不发。
在上泰北之前,她从来没有谋杀过谁,游鱼也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些,此时听着林英之和秦影的计划,即使要杀的是她的仇人,她仍然有一丝不安。
反复翻阅着案卷,她想从案卷上的只言片语中找出仇人的身影,想要恨,想要恨到要杀了她。
恨吗?
是恨的,但是这份恨,真的可以做这样的谋杀计划吗?
就好像对方不是个人一般......
将案卷揉成一团,她抱着头埋在膝盖里。
她怎么可以同情她的仇人!
那是害死她家人的仇人!
这个人是害她失去的一切的直接凶手,她一定要报仇!
若是对仇人生了怜悯,那谁来怜悯她自己!
“李不言?”林英之拍了拍她的肩。
抬头,就见李不言通红的双眼,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苦恨。
“不言,怎么了?”秦影也坐了过来,关切询问。
“我就是,突然恨我自己。”李不言一边哽咽一边擦泪,“我刚刚觉得,我觉得,这样谋划杀一个人不对......可是......可是我又想起来那天......那天他们都死了......”
“我怎么可以同情仇人,怎么可以......”她抽泣着不断擦去泪水。
秦影沉默着靠墙,眼神飘向远处,透过庭院看见了什么别的。
林英之听她的倾诉,听她的痛苦。
“就算把所有人的仇人都杀光了,你失去的还是失去了,不会回来。”她坐到李不言身边,搂住她的肩膀,“这就是恨,恨是件很辛苦的事。”
李不言靠在她的手臂上:“那我该怎么办?”
“做该做的。”
“该做的......”
“让他们偿命。”秦影偏过头,看着她们,眼中不带一丝情绪,“这就是该做的。”
北绒使团与梁都协商泰北划地之事尘埃落定,泰北被划出去一半,而北绒留下世子。
三月十八宫中举办夜宴,送北绒使团。
今夜的主角是北绒使团,若是无人刁难,秦影只需要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安安静静即可。
他给自己斟酒,借着饮酒的姿势瞧了一圈。
元氏来的是元成姣的三叔——上国公元峥,萧氏来的是萧默,武将们基本都是熟面孔,但郭氏来的,却是郭安阳的父亲,郭皇后的叔伯,业勇将军——郭松陵。
远远的,郭将军抬臂,与秦影遥遥敬了个酒。
扫到萧默的位置,这个时节,萧氏已经投了郭氏,与他已成陌路。
他朝萧默敬酒,但后者却转头与郭将军碰杯。
这个时候皇帝赐酒,宫女们进殿,给每位贵人献了美酒。
出了大殿,宫女便该候在偏处等待贵人传召,但偏偏末尾有位宫女没有跟上队伍,悄悄隐在了黑夜中。
宴会多是歌舞,北绒还献了两位貌美女子献艺,在座皆心知肚明,皇帝当即留了人。
北绒使者连月待在梁都,对武将之间的嫌隙多有了解,故意夸赞了元成姣。
秦影低头吃着糕饼,喝着酒,心中冷哼一声。
看似夸赞,实则嘲讽皇帝没了元氏,便没法打仗,完美踩到了他这位皇叔的逆鳞。
甜腻的糕点配上辛辣的美酒,也是另一番滋味。
果不其然,他这位皇叔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纳大将军为妃的美谈,又对元峥暗暗施压。
五道金令下给元成姣,皆不见其回朝,他暗自一笑,这就是元大将军的脾气。
让大将军入宫为妃交出兵权,是天大的羞辱,元成姣不造反,他都要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回朝。
皇帝一句,底下的官员再几句,歌舞再上一上,何其无趣啊。
他还要再附和几句,何其辛苦啊。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是戴起了面具,便再也摘不下来了,谈笑间便是有无数人灰飞烟灭。
曾几何时,他也是讨厌这样的人的,只是如今,他也不得不戴上这层面具。
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殿上出现了他的名字。
“末将听闻,熙王殿下有一表亲,一府小姐却使得大剑,令人开眼界。末将在荆遥认识一位姑娘也使得大剑,不知这二人,有何渊源?”说话的,是萧默。
他已经面上带红,眼睛却很清醒。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这不就是去年出事的程府小姐吗?萧将军说的这位姑娘,如今已经成了熙王殿下的护卫。”
“哦?末将认识这位姑娘时,可不是程小姐的名字啊。程府之事,末将也有听闻,似乎,挺惨烈?”萧默俯身问他人。
郭松陵将军笑谈了一声:“殿下不会是行偷梁换柱之事吧?那岂不是欺君?”
“听说这位程小姐,是程府灭门一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啊,当时的中廷卫郎将护人时怀疑程小姐知情,本想请人入廷卫,没想到......一百人全灭啊。”
有人冷哼:“反抗中廷卫,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不再有人搭腔。
而是谁说的谋反之语,秦影没注意,他只是在低头给自己斟酒。
“使大剑的姑娘啊......功夫不错啊,杀了我绒国不少将士呢。”北绒使臣谈笑。
秦影也跟着笑了声。
“熙王,可有此事?”
皇宫很大,但地形不复杂,只要记住了门在哪,林英之就能准确找到殿宇。
她着宫女服侍,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秦影给了她禁军的换班时间和人数。
宫内禁军有禁军统领指挥,秦影是怎么拿到换班时间与调度的,她不知道。
一问便是自有路子。
他能拿到应珣被关押期间见过的人,虽然不知名单真假,但可以确定宫内确实有他的眼线。
拐过御花园,她还得走一条长廊,这里视野开阔,难保有人经过,不能飞檐走壁,老老实实低着头走路,正前方来了一队巡卫军。
她靠着墙,没有抬头,也没有人拦她,拐过一弯,立马身影一翻,消失在宫墙后头。
皇帝的冷宫在后宫的西北角,基本无人问津,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她悄声翻进宫殿,看守大门的侍卫并未察觉。
秦影告诉她的消息是,里面有三位被废后妃,但在她看来,这地方,已经成了晏云亭的独有宫殿。
宫女、太监、烛火、花草、吃食等等,地方不大,数量不多,但一应俱全,她进来的时候,还听见了丝丝婉转的琴音。
一个,两个,三个,她打晕了三人,直接入殿。
烛火下,女子身上披了层暖光,照得黑发光靓。
和几年前一样,晏云亭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眼带着自得。
纤细的手指,无比灵动,她没有在意有人打扰,还是专心在自己的琴上。
林英之没有打断,而是站在一旁等她弹完。
“怎么了?是陛下有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