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尔辞揉了揉后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
不知道一晚上被打晕了几次,他只觉得脖子好像被砍断一样。
一声猫叫惊得他抖了抖,猛地回头,就看见林英之盘坐在一旁的石上,手上揉捏着一只幼年山猫。
“你要做什么!为什么打晕我!”他怕了林英之,后退和她拉开距离。
她捏了捏猫耳,似是在思考,“我试试你的功夫。”
“啊?有你这么试的吗?你有......”病字在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下,眼神偏移。
“他说你可以走了,从此你们再无关系,也别再来这里。”她复述了一遍衍肆的原话。
方尔辞愣了,“什么......意思,师兄要和我决裂吗?为什么!”
他使劲想了想,不愿相信,“不对!你为什么和我师兄联系上了?你们在密谋什么?”
“坏事啊。”
“什么坏事?”
“肯定不能告诉你。”她忽然笑了一下,这个人天真得有趣,话到这个份上了还猜不到。
也许是他不想猜吧,不重要。
“话我已经告诉你了,回去吧。”
“我不信,我要去找师......啊!”小腿上被击中了什么,他单膝跪地。
是颗小石子。
“不走的话,我就把你绑在马上。”她抱着小山猫走到他面前。
地牢中,赵忍已经从椅上放下,但是趴在地上,四肢和脖子上系了铁链连在墙上。
满身的污血,泥泞不堪的眼窝,变形的十指,揭示了丰富的一晚。
另一只眼睛浑浊没有焦点,他口中喃喃自语,“来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你?好啊,你求我啊......”衍肆疲惫靠在铁门上,满手脏污,但是仍然止不住眼中的兴奋和餍足,他从门上小门往对面看,“你觉得,这里为什么有两间牢房?”
赵忍没有回答,仍然在重复着让衍肆杀了他。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何能毁了你的一切......身份,名誉还是功夫?”
“后来我又想,为什么你和张固子是同一个师父,他能教出来什么灵山五子,你却只能教出来一个方尔辞。”
“其实原因很简单,简单得可笑,因为......你就是个废物,呵呵......自命不凡的废物。”
“妄图靠弟子成名的废物。对你没用的,就被你弃如敝履......呵......”
他的笑声进入赵忍耳中,趴着的人艰难转过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如恶虎般盯着他。
“想明白了这点,我就知道了,就因为你是个废物,所以......你所有的希望,还有骄傲,都在......方尔辞身上,呵呵。”
低缓的笑声游荡。
“你......你敢......”铁链被他扯动,“畜生......”
“你以为,是谁帮我离开灵山派的......”噙着得意的笑意,衍肆缓缓打开铁门。
“衍肆——”
“真难看啊......”门重新关上,渐渐远去的声音从门上小开口传来,“像条狗一样......”
随后,小门也被关死,隔开一切生机。
一边咳嗽一边净手,衍肆使劲搓着手上凝固的污渍,但这些污渍就像他人生的污点,牢牢扒在手上。
桌上摆着几个小盒,小盒中是几颗颜色相近的朱红色药丸。
“这几颗是半成品,没有用,毒性大于药性,我试了两颗才成功骗过去。”衍肆合上,将这些拿走。
他另外从抽屉中取了两瓷瓶出来,摆在林英之面前,“小元聚魂散和半尸丹,先前我藏了一些,你若需要就全拿走。”
这两种药她听过,尤其是半尸丹。
“我听说半尸丹的药引产自西渠,你怎么研制的?”她拿起一瓷瓶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混合了酸味和清香的气味。
“半尸丹的药引,其实是死人身上开出的花,还得是死了几年身体半腐的状态,灵山后山上葬着无数灵山派弟子的尸身,正好给我研制这药。”
灵山的后山,掘人坟墓的事能如此光明正大,她思索了一瞬,“你和张固子早就联系上了?”
衍肆偏头嗤了一声,“他早就知道,他们同门师兄弟,赵忍什么德行,他会不晓?我去求他的时候,他只是叫我忍耐来打发我,说会寻到机会清理门户。”
“你怎么不自己毒死赵忍?”
“呵,太便宜他了,我得让他身败名裂,再自取灭亡。”
这几个人的恩怨真复杂,林英之没有再问。
她拿出一页图,上面是人体的前后图,在背部她圈了几处红点,推给衍肆,“你看看,这几个位置如果同时施针,会让人产生记忆错乱,最后失忆吗?”
衍肆一看便眉头一皱,“这几个位置离脊骨很近,用的什么针,有多粗?”
她摇头,“我不知,这几个位置是我记得的,还有遗漏。除了施针,还有一种药同时服用,小粒状,闻起来有些糜香,入口是苦的,吃进去的时候化成了粉。”
“身体可有反应?”
她回忆了一番,遗憾道:“记不清了,隐约感觉,身体在发热,血液在快速流动。”
衍肆低头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听我母亲说,西渠北部有一处溶洞,洞里生长着一种名为桑丝的花。此花向阴向寒而生,花蕊奇香无比,有人将其制成香上供王庭,但后来发现吸多了之后,在夜晚入梦时常会梦见令人惧怕又痛苦的回忆,叫人神志不清。”
“就我所知,十几年前,大霁有只军队绕过了和西渠相交的一处峡谷,从北部进攻西渠腹地,长着桑丝花的溶洞就在那处峡谷。”
“你说的这种药丸,很可能是桑丝的花蕊制成,配合其他药物,以达到扰乱心神的作用。”
“而施针,我推测是洗髓洗经之用,让桑丝的药效彻底融于人体。”
衍肆将人体图推还给林英之,“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若是能拿到你说的那种药,兴许我能尝出来用了哪些药。”
桑丝花......奇香......惊惧的回忆......神志不清......洗髓洗经......连在一起,听着相当不妙。
而且,这花的作用,好像有一丝熟悉。
“你听过缠魂香吗?”
这花的作用,和她在显安叙园中的招类似,不同的是,晏氏的刺客是以笛音为阵,让人陷入幻觉。
“缠魂香......没听过,这是?”
衍肆深居灵山,没听过晏氏的香也不足为奇,“无事。”
梅千行提过,缚神香是上一代皇帝赏的,那这缠魂香会不会也是皇帝赏的?
或许可以让赵允澄帮着查一查。
晏氏修习音律,开发出缠魂香与音杀阵的联合作用,莫非,梅千行是从这上面得到灵感,培养出了失忆的无面者?
十几年前的战争、桑丝花、香、无面者......时间上有种诡异的巧合。
“有什么可解之法?或者,被洗去记忆之后,该怎么找回记忆?”
“失忆的人,通常来说,用药物刺激和熟悉的场景还有人相伴,有一定治疗作用,可......我没见过被你说的这种方式洗去记忆的人,回答不了你。”衍肆认真答道。
沉默了片刻,林英之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有需要,我会来找你。”
“我的承诺不变,你尽管来找就是。”
“好,多谢。”她起身,将手里的小山猫递给衍肆,“你要吗?不要我就放了。”
他愣了一瞬,接过。
“告辞。”她没多说什么,对衍肆点了下头便要离开。
衍肆送至竹林外小道上,踌躇了几分,在林英之要上马前,叫住了她:“他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你说方尔辞吗?我把他打晕了,绑上了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真是个难缠的废物。
“我知道了,保重。”
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她对梅千行他们的手段了解几分,时间拖得越久,闻清语越危险,但现在对于他们的行踪她毫无头绪,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行刺杀也不可知,但她等不了,她不信所有的无面者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必须得做点什么。
没一会,她的背影就消失在小道上,马蹄扬起的尘土化作烟雾消散在空气中,让人呛鼻。
侏儒咳嗽两声,挥了挥手,打散弥漫在周围的烟雾。
“师父,你别对着我抽。”
烟雾来自一杆铜黄烟袋,眼角的皱纹和略有松弛的皮肤显示抽烟的女人约莫五十来岁,但高挑的身形和发髻,配上淡淡红唇显得风韵犹存。
只不过,异于常人的是,她一共有十二根手指,两手各比一般人多了一指。
她站在一副木棺旁,撑着边缘,一边吐气一边眯眼打量躺在棺材里的人。
“哪来的神力?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一开口是副浓厚的烟嗓,好似喉里凝了什么异物。
鬼医是踩着板凳才勉强扒住木棺,“得他醒了才知道,但是这个人厉害着呢,咱们得小心。”
女人又朝他吐了一圈烟,“取十三号针来,阻脉。”
她伸手在棺里的人身上捏了几处,侧颈、手臂、腰腹、大腿,随后接过鬼医递来的针。
她赞了一声:“底子很好啊,成了说不定优于冷竹。”
十三号针是一套长短不一的针,女人和鬼医各取了一根约三寸的细针,提起棺中人手腕,贴着皮肤沿着经脉缓缓滑入,却留了半寸在外。
两边侧颈同样滑入三寸长细针。
五根两寸长,但粗了一圈的短针悉数没入胸前。
最后一针,将人扶起,女人的手伸到后背摸索,在心脏处下第二根脊骨的位置,用力扎进。
瞬间的疼痛,让棺中人猛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