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于以秋醒来时发现唐潇不在身边。
唐潇正在整理于以秋外出的衣服,挑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要去哪里吗?”
于以秋睡眼惺忪,看着窗外还暗着的天色,微微皱眉。
唐潇停下手中的动作,把于以秋塞回被窝。
所有人都看着于以秋已经渐渐好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好。可唐潇知道他还是会痛。
他会在噩梦里惊醒哭的迷迷糊糊抚摸着唐潇的脖子对唐潇说:“隋月这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伤的这么深,那时候一定很痛很痛!”
唐潇已经思量了一晚,怕于以秋会难过会痛,可多少思量都没有用,还是要让他亲手送隋月走。
“宝宝,今天我们去送隋月,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叫你。”
于以秋藏在被子里,攥紧了双手。
“哦,我已经清醒了,洗个澡我们就出发吧!”
于以秋换好衣服,对着镜子认真的理了自己的头发,又转身帮唐潇整理了西装领口。
临走前悄悄的去看了一眼小十月,育儿嫂说,她很乖,喝饱奶就睡了。
活着的人应该不止活着,应该不再背负罪恶。
隋月曾在梦里,要他一直往前走。
苦难和悲痛存在就不是公平的,它们三挑四选于人世间独独砸中弱者,可于以秋不能也不会再逃避懦弱,他原本没什么再能失去的人生有了要奋力守护的东西。
日子忧伤了太久,已经无法追根溯源。
亲人,爱人,这些生活角色如此平凡,可是扮演这些角色的人本来就该是无法复制和替代的。
所幸曾经失去的一切,如今都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回到了于以秋的生命里。
他曾悲惨的看待这个世界,连同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都是悲惨的。
现在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就是有这样的规则,日出就是会日落,凋谢的花曾经也盛放过。
这规则也不尽是残酷,这是小十月告诉他的。
她扭动着柔软的身体嗷嗷待哺,就像在说:“你看,隋月离开了这世界,却为你们留下了一缕美丽的魂魄。”
车缓缓的开出S城,开往G市的方向。
于以秋抱着隋月的骨灰盒,不曾放下,却是平静的。
“是要带她回G市吗?”
唐潇环着于以秋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是,G市是她的故土,她没什么亲人,我猜她愿意和你父母葬在一起,陶峥也同意。”
于以秋轻轻闭上眼睛,蓦地笑了。
“我妈可喜欢她叽叽喳喳的样子,带着一口的方言,跟唱戏似的。”
唐潇抖开毯子盖在于以秋腿上,搂着他轻轻摇晃。
“睡一会儿吧宝宝,还有很长时间呢。”
于以秋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随着这摇晃,被困倦包裹。
许久之后,唐潇知道于以秋睡着了。
因为滴在他衬衣上的泪渍,渐渐干涸。
上山的路要步行一段,唐潇心疼于以秋的身体,却还是默许他怀抱隋月的骨灰盒,自己一步步的走。
于以秋走的很慢,走不了多久就要停下调整呼吸。
唐潇并肩走在他身侧,怕他摔倒,一直伸着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背。
先见过于以秋的父母。
于以秋似乎有点难过,没有像上次一样闲话拉扯,只是在妈妈的墓碑前深深的鞠躬,低着头跟妈妈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对不起妈妈,我送隋月来见你了。”
于以秋亲手埋葬了隋月,仔细的封了土。
“放心吧!她那么美,在天堂一定也有很多人追。”唐潇难得的第一次承认隋月的美貌。
于以秋清扫墓碑旁的空地,坐了下来。
“隋月,我们很好,陶峥哥没来是因为去了国外治病,他会好的,你别担心。”
“十月也很乖很受大家疼爱,对了,我们终于还是叫她陶十月,这样你喜不喜欢?”
“很抱歉那天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一定生气了吧!别生气,会老会丑不划算。”
“十月太小,等她大一点,我们一起来看你。”
“我很想你!可是你放心,我已经接受了再也没有你。”
“你走了,我就变成你,未来很长我会努力。”
墓碑上的照片中,隋月明媚的笑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跳出来拍拍他的后背,戏弄的叫他“小泥鳅”。
他回头对唐潇说了谢谢。
于以秋不再执着的寻求谅解。
他还活着,要连同隋月的那份责任和勇敢一起。
G市很冷,于以秋坐了一会儿,就双腿麻痹,站起身时才发觉浑身冷的没有力气。
“是想吐吗以秋?”唐潇紧张的问,
于以秋摇头:“不想吐,好冷啊,想要你背。”
唐潇一直悬着的心中终于放下,还能主动说出诉求,这一关总算有惊无险,过去了。
像上次一样背着于以秋下山。
11月的G市竟然开始飘雪。
于以秋紧紧贴在唐潇的背上,轻轻发抖。
“臭美的隋月,依山傍水还不满足,竟然还敢下雪!”
唐潇笑了:“这说明她混的还不错,呼风唤雨。”
雪落进于以秋的脖子里,他冷的声线颤抖,仍然笑的就像个孩子。
孙岩紧随身后,看着于以秋冷白的后颈,无声的帮他扣上了羽绒服的大帽子。
“谢谢孙岩哥。”于以秋觉得暖和多了。
唐潇又被引爆:“孙岩,你他娘的真绿茶,有事没事就勾搭我媳妇儿,回去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被识破的孙岩对着唐潇的后背就是一个白眼:“冤枉啊唐总,雪有点大我就给以秋扣个帽子,他要是冻感冒了您得多心疼。”
孙岩内心:要不是顾及你这根炮仗,我这大衣早给他披身上了!
没有得到大衣的于以秋上车后就眼泪鼻涕横飞。
车上很暖和,可于以秋身上总有一块地方破碎漏风一样的怎么也暖不起来。
那是曾怀抱隋月的骨灰,留下眷恋的温度。
唐潇一边心疼着自己娇气的媳妇儿一边后悔。
“我真够可以的,没事干了搞什么情怀,早知道就给她供到我家后院,让她没事儿就来我家看孩子串门,也省的以后折腾我媳妇儿!”
于以秋一脸黑线:“唐潇!”
唐潇擦了一把于以秋的鼻涕,立刻闭嘴。
于以秋满腹回忆的种子刚发芽就被唐潇一把掐断。
这是他们的默契,唐潇总能及时的感觉到于以秋偏离轨道的离愁别绪,并找准契机把他拉回到自己堆砌的城堡中来。
同样,再怎么训斥唐潇的没心没肺,也只有于以秋明白,唐潇是从心里尊重隋月。否则他不会做了这么多详尽的仪式安排,调查隋月的老家,又费尽心思把隋月安排在于以秋父母身边。
虽是生离死别,轮回路上,有亲人相伴该是隋月的意愿。
轿车行驶平稳。
青灰色的天空还在飘扬着大雪。
高速公路两旁,穿过围栏,飞起一片落叶。
像是一场盛大的送别。
于以秋送别了隋月,也送别了过去那个卑劣的自己。
心里某个地方开始坚硬坚定。
历经变故与宽恕,于以秋终于开始感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