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冬日幽灵 第1章 上

0.

人的一生会碰到2920万人，而相爱的几率0.000049。

但是，请记住相遇本身就是一件概率极小的事情。

所以光是能够相遇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1.

雨，悄然而至，如同天幕缓缓拉开的序幕。千万条银丝从天际垂落，轻轻地、柔柔地触碰着大地。

公园里的小径变得湿漉漉的，两旁的花草树木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树叶被洗得发亮，绿得几乎要滴下水珠，而花朵则在雨中摇曳，展现出它们娇嫩的一面。

长椅上积了一层水珠，一名身穿病号服的少年仍然坐在那里。少年的病号服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雨水带来的凉意。

他的眼神迷离，似乎在专注地聆听着雨的声音，感受着雨滴落在皮肤上的微妙触感。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几缕发丝不时地滴下水珠。

周围的世界仿佛与他隔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喧嚣和纷扰似乎都无法触及他。

他的存在感微弱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就像是一个幽灵，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却又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已经是织田第三次看见他坐在那张长椅上了。

非要说织田是怎么注意到这个人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日子里，任何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空旷的公园中，都难免会吸引旁人的目光，留下深刻的印象。

与前两次的细雨相比，这次的雨势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雨点变得更加密集，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也逐渐响亮。

这让织田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了一丝担忧，尤其是对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少年。

他从包里翻出一把备用的蓝色的雨伞，直接走向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少年，脚步未停，动作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雨伞被迅速打开，织田轻轻地将伞放在了少年的旁边，也就是长椅上，确保它能够为少年遮挡住大部分的雨水。

等织田转过头，他惊讶地发现，少年不知道何时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他——仿佛在雨幕中寻找着某种答案或是联系，他的视线穿过雨滴和伞的边缘，静静地落在织田的身上。

那双鸢色的眼睛，本应如天空般清澈，现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覆盖，像一片久未被阳光触及的海洋，沉寂而深不见底。

“……”织田无言，又总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你好？”

少年没有回答，收回看向织田的目光转而看向地面，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虚无缥缈。

织田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少年一眼，确认他暂时不会再被雨水淋湿后，便转身继续前行。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提醒着他接下来还有几节课要上，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路上。

虽然织田并不觉得在浪费时间就是了。

“你看起来挺高兴的，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他的大学同学安吾说道。

“应该算是帮助了一个人吧。”织田回道，继续进行一日复一日的一天。

高中毕业那年，他带着青涩的梦想和满腔的热血，像一个未成熟的青葫芦，在藤蔓上摇摆着，一头扎进了这座繁华而喧嚣的大都市。

可满腔热情抵不住生活平淡，大多数人在一次又一次隐秘的失败中，承认了自己的普通。那些曾经闪耀的梦想，在现实的磨砺下，开始显得黯淡无光。

毕业压力和生存压力迎面向织田扑来，学历焦虑和成年责任又在后面紧紧追赶，他好像四面楚歌。

大学毕业后要干些什么呢？他想要干些什么？他应该干些什么？他又能干些什么？

这几个问题像一缕轻烟，时常在他的思绪中缭绕。

既不安分也不肯离去，总是在夜深人静或是忙碌之余，悄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回去的路程摆在眼前，打车无疑是最快捷的方式，但也意味着额外的开销。他还是决定走路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小小的麻烦。

织田站在街灯下，抬了抬头，透过城市的光污染，试图寻找夜空中的星星。

现在的横滨，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却也让星空变得遥不可及。高楼大厦和明亮的灯光遮蔽了天空，星星的微光难以穿透这层人造的光幕。

他知道，横滨的夜空很少能看到繁星点点的景象，这个城市的活力和繁忙似乎连夜晚也不放过。

路过那个熟悉的公园时，织田的目光习惯性地转向那张长椅，心中带着一丝期待，想要看看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是否还在那里。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长椅上时，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长椅静静地立在夜幕中，没有了那个身穿病号服的少年，不仅如此，连那把雨伞也不在了，只有雨水在椅面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反射着街灯的微光。

织田在长椅前停留了片刻，然后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2.

这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

织田站在公园前，手中握着雨伞，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慨。他的目光穿过雨幕，又一次落在那个熟悉的长椅上。

时隔几周，这一次那名少年倒是乖乖打了一把雨伞坐在那里。

少年打着一把便利店随处可见的透明雨伞，安静地坐在那里。这把伞简单而实用，与之前织田给他的那把蓝色雨伞相比，显得更为普通。

既然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雨伞，织田便不再需要拿出新买的备用雨伞，也无需再经历一遍赠伞的过程。他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感到既有些欣慰也有些失落。

织田转过身去，走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四周的景物在雨中显得朦胧而宁静，织田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雨幕中，成为了这个冬日雨景的一部分。

就像秋日树枝上的一片树叶一样平凡普通常见。

织田走在回家的路上，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城市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柔和。

他本以为那位少年会像往常一样离开公园。

但当他再次路过那个熟悉的角落时，却发现少年依然坐在那里。这是第五次见面。

夜幕下，一群不归家的孩子们在公园的水坑里欢快地踩水，他们的笑声和水花飞溅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给这个寒冷的雨夜带来了一丝活力和欢乐。他们快活地玩耍，仿佛雨水带来的不是寒冷，而是无尽的乐趣。

少年则像一个旁观者，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注视着孩子们的玩闹。

他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有些孤单，但又带着一种超然的宁静。没有加入孩子们的游戏，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只是这样坐着而已。

原来他是下雨的时候来，到雨停的时候走吗？所以……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织田放慢了脚步想着，他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少年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既疏离又融合，既孤独又平和。

雨水沿着伞边滑落，织田专注于回家的路。然而，就在他即将走过公园的时候，一阵咳嗽声穿透了雨幕，打断了他的步伐。

“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脊背有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佝偻了下去，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腔，似乎在试图让空气进入他的肺部，整个人发出痉挛般的颤抖。

他的嗓子就像是一条被锤击得支离破碎的河流，发出着阵阵凄厉的声音。

血盆大口地咳嗽让人不禁想起闹鬼时的那种阵阵恐惧感。每次咳嗽时，少年的胸腔仿佛都要爆炸开来。

周边的孩子们似乎被吓到了，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像一群受惊的小鸟，蜂拥而散。

水坑旁的欢乐瞬间被寂静所取代，只剩下雨滴重新成为夜晚的主旋律。

织田的内心挣扎了一下，他知道回家的路还长，但他也无法忽视少年的困境。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次走向少年。

3.

“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织田走近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啪嗒。

打破了这份沉寂，青豆大小的几滴血液落在地板上，血红扩散开来，顺着水滩的纹理缓缓流淌着。

这一插曲让织田愣了下来，又好像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着这种病。目光凝视着他身上不断加深的苍白。

织田意识到，少年的情况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他不再犹豫，立刻采取了行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

少年的手掌突然伸出，尽管微弱，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轻轻按住了织田正要拨打电话的手。

他的动作虽然轻柔，但足以让织田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用了……”少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声线是少年人特有的柔软，却带着些颓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病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助感。

织田愣住了，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转向少年，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他不明白少年为何要阻止他求助，但他能感受到少年话语中的坚决。

“你确定吗？”织田问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他不想放弃，但也不想违背少年的意愿。

少年点了点头，尽管脸色苍白，尽管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他轻声说道：“我没事。”

织田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随着第六次、第七次和第八次的见面，织田和少年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公园里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彼此的世界没有交集。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不期而遇，他们之间开始编织起一张细密的联系网。

第六次见面，他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在空中相遇；第七次见面，织田打破了沉默，他以天气为话题，主动开启了尴尬的对话；到了第七次，他们已经能够自然地坐在同一把长椅上，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生疏感。

就算是陌生人，在如此频繁的相遇之后，也能有点了解对方了。

少年的咳嗽声也不再让织田感到突兀。

每次一到下兩天，织田就确信今天少年一定又会在那把长椅上坐着。就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在某个时刻，同一个地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长椅。

这种确信让他的步伐不自觉地向公园走去，仿佛是一种默契，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第九次见面。

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干燥而开裂：“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在下雨天坐在这里吗？”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痛苦抽离。皮肤下的血管若隐若现，给人一种脆弱而透明的感觉。

“好奇啊，从以前就想要问了。”织田直白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问呢？”少年反问，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似乎想要了解织田的犹豫背后的原因。

“我必须要问吗？”织田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回应，他并不认为询问是理所当然的，而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少年。

“……好吧，那不是必须要问的问题。”

说实话，织田当然还是有点想知道原因的，况且少年好像也想告诉他，在织田否认后变得闷闷不乐。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如同春日里温暖的微风。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水污上，那一滩不规则的污渍似乎成了他沉思的焦点：“为了寻求活着的意义。”

人生值得吗？

大多数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多久问一次。

是否应该把这个问题作为日常仪式的一部分？你是否应该每天早上起来，在选择吃一碗麦片还是几片面包之后，决定自己是生是死？

还是说这是一种一生只需要面对一次的问题，也许在你18岁生日的时候，在你投下第一张政治选票或喝一口啤酒的时候。

“在一个地方重复一件事情能够接近世界本质，从而更加了解人性的本质。”少年补充道，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求和对生命意义的追问，“我认为这样也许就能明白活着的意义。”

“世界的本质？”

“唔……”少年的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在内心深处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带着期待，向织田伸出了手，“能借我一张纸吗？可以折纸的那种。”

织田微微一愣，对少年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意外。但很快，他迅速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了一张干净的纸。小心翼翼地确保纸的边缘不会割伤手指，然后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纸，手指灵活地舞动，迅速熟练地折叠出纸飞机，它的翅膀被折叠得恰到好处，尾部微微上翘，似乎随时准备起飞。

他放开手中的伞，任由它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雨滴立刻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冲动和冒险精神，少年攀爬着公园里的一棵树。

“等等！”织田急忙喊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担忧和惊讶。他迅速捡起少年丢弃的伞，试图将其递回给他。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织田的呼喊，或者选择性地忽略了它。他继续攀爬，手脚并用，敏捷地抓住树干上的枝桠，一步步向上爬去。雨水混合着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流下，但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织田站在树下，伞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少年轻盈地起身，稳稳地站在了树枝上。

高空中的风猛烈地拉扯着他的衣服，发出猎猎的声响，而他的头发在风中狂舞，却无法掩盖那双熠熠生辉的鸢色眼眸。

他站在狭窄的树枝如同走在平地上，笑着正对织田，张开双臂，像是在向织田展示着什么宝贵的东西，又或是在拥抱整个世界。

连带着声音也像被注入了活力的高昂，他大声地朝着织田说道：

“看！世界的本质！”

少年对着纸飞机头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仿佛在给它注入生命，然后他站起身，手一扬，放飞了手上的纸飞机。

那纸飞机获得了生命，轻盈地在空中滑翔。

它乘着风的翅膀便可直冲云霄。

就像一只真正的鸟儿，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

4.

第十二次见面。

雨丝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悄然飘落，如同无数细密的银线，轻轻地、无声地编织着大地。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递给了织田。

礼物被包裹在色彩斑斓的圣诞纸中，上面还系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显示出送礼人的用心和对节日的尊重。

“圣诞快乐。”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织田怔了一下，接过礼物，感受到了盒子的分量和温度：“谢谢。”

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精心包装的礼物。

随着包装纸的揭开，一块手工巧克力映入眼帘。

织田不禁心想，这的确是少年的风格，该说不愧是他吗，饶是织田也知道巧克力是情人节送的礼物。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希望过织田能够回送他礼物，乐呵呵地和往常一样向织田聊着无聊又充满乐趣的话题，他的笑容和语气中没有一丝期待回礼的迹象。

织田心中涌起了一丝愧疚，他竟然完全忘记了查看日期，没有为这个节日做任何准备。

他看着少年的笑容，心中暗暗决定，明年一定要更加留意这些特别的日子，并给予少年应有的惊喜和关怀。

很快，织田改变了主意。

人到底能感受到多少个冬天？

活在人世间，最为珍视的应该是什么？金钱？权力？荣誉？

人生短短几十个冬天。

金钱、权力、荣誉，这些东西也并不坏。

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温暖的人情更为珍贵。

感受到的生活的真正美好，莫过于这一点了。

仔细想想，织田真的错过了很多，他没有在意大利吃过新鲜的意大利面，也没有听过狮子的吼叫，也没有用望远镜看夜空，长大后他不是宇航员，不是消防员，也不是海盗。

只是个平凡而又迷茫的人类罢了。

平凡地想要和熟悉的人一起去街上度过圣诞节。

他果断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然后开始奔跑。两人的脚步在街道上迅速移动，他们的身影在雨中穿梭，像是在追逐着风。

“要跑向哪里呢？”

当时的少年是这么问的吧，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们一起去听圣诞夜的钟声吧，从远方海面作为冒险的起点——我们去触摸冬天吧。”

他们约好了，从远方的海面作为冒险的起点，一起去触摸冬天。

去吧，去吧，废弃的身体。

离吧，离吧，寒冷的冬季。

走吧，走吧，重回的青春。

跑吧，跑吧，哦！生命的飞奔。

他们奔跑在炽热的灯光里，风并没有把他们吹散，身边人来人往，两人幸运地没有走散。

在奔跑中，其中一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手掩着嘴，爆发出一阵咳嗽。这突如其来的咳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默契和奔跑的节奏，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咳嗽都似乎在消耗着他的体力。

织田立刻察觉到了少年的不适，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咳嗽的那个人摆了摆手，试图让织田放心，但脸色已经因为咳嗽而变得有些苍白。他尽力平复呼吸，断断续续地说：“我……没事，只是突然……咳……咳嗽。”

织田轻轻拍打着少年的背部，希望能缓解他的不适。

好一会儿，少年才缓过来，变回原来的样子。

5.

在圣诞节的喧嚣中，少年似乎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

商店橱窗里装饰着精致的圣诞饰品，巨大的圣诞树被装饰得光彩夺目，孩子们的笑声和圣诞颂歌的旋律在每个角落回荡，给这个季节增添了一份特别的温馨。

“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织田望了好几次店铺，试探性地问。

少年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像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点点头。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脸上的皱纹似乎记录着岁月的故事。

老婆婆似乎耳朵不太好，织田叫了她半天才望向他，她微笑着递给织田一份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

织田回去时发现周围的人似乎对少年视而不见，他就像一个透明的存在，只有偶尔投来的目光透露出人们对他存在的惊鸿一瞥。

他的存在似乎挑战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就像一个从未来飘来的幽灵，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却又不真正属于它。

少年仿佛不触及地面，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织田不在意，他从纸盒中用牙签轻轻扎起一个金黄诱人的小丸子递给少年，小丸子的表面微微焦脆，热气腾腾，那温暖的手感就已经开始驱散指尖的寒意。

少年下意识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送入口中，外皮在牙齿的触碰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即释放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一片洁白的雪花缓缓下落。

雨丝细密而柔和，它们轻轻地敲打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为这个季节增添了一丝宁静的旋律。

而雪花则在空中轻盈地舞动，它们在灯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像是无数的小精灵在空中跳跃。

在这样的夜晚，家家的壁炉里火光跳跃，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美食和欢笑。

街道上的人们穿着厚重的冬装，手中拿着色彩斑斓的雨伞，或是裹着温暖的围巾，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孩子们兴奋地伸出手，捕捉那些飘落的雪花，而雪花在他们温暖的掌心中迅速融化，变成了晶莹的水珠。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它加夹着雨，不停地下。

织田干脆直接将一整盒还冒着热气的章鱼小丸子递给了少年。

“这……”少年有些迟疑，似乎在心中暗自思忖，生怕自己会错意，显得太过自以为是。

“当然是给你的了。”织田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明确，打消了少年的疑虑。

“所以是顺便的吗，”少年接过章鱼小丸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同时也流露出对织田好意的感激，“那谢谢了。”

织田反驳：“本来就是想给你买，才给你买的。”

“圣诞节快乐。”织田说道。

假如，这里有个正常人，一定会问为什么圣诞节两个人都送吃的东西，就没人想过送一个能长久的礼物？贵重的物品也好，廉价的爱也罢，怎么能送吃的？还是非常普通的那种。

可惜这里没有正常人了。

毕竟送给一个不知道喜好的人，还是送能够马上用上的东西比较好——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喜好，所以连礼物也会送错。

少年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那盒章鱼小丸子上，热气缓缓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周围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那股温暖的香气和雨滴敲打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沉默。

他的表情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少年依旧呆呆地盯着那盒食物。

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大笑，肩膀随着笑声而抖动，那笑声强烈突兀：“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眼睛在一瞬间睁得大大的，眼角因为笑容的张力而微微上扬，笑容中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纯真和无忧无虑。

他的笑声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捂着肚子，好像这样可以减轻那因大笑而带来的腹部痉挛。

呼吸变得急促，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笑声的起伏，似乎在努力找回呼吸的节奏，但又不断地被新的一波笑意打断。

随着笑声的持续，他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抹红晕，那是情绪高涨的自然反应，也是生命力的体现。

就像夏尽时刻的蝉，试图用尽生命的嘶吼来换一个好结果。

他为什么会笑？

织田那个时候还没有明白，但是有一种想要用记录下这一切的冲动。

圣诞夜的钟声响起，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感恩和团聚的时刻。在遥远的教堂里，唱诗班的歌声悠扬，人们手捧蜡烛，共同祈祷和祝福。

“圣诞快乐，不知名的朋友。”少年说着今天第二句祝福。

未知的名字，未知的过去，未知的疾病，未知的未来。

就仿佛是存在于世间的迷茫的幽灵一样，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疾病，没有未来。

没关系。

因为名字、过去、疾病和未来都不重要。

现在存在就好了。

6.

不久，又是一个下雨天。

这将会是第十三次见面。

织田拿着一把雨伞在雨中奔跑，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彻底打湿，紧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与脸颊上的雨水混为一体。

每一步都溅起水花。

他习惯性地在公园停下脚步。手上比起以前多了一叠说不上厚，也说不上薄的写满文字的纸张。

织田整个大学期间的迷茫找到了一条被雨所淋湿，被雾气所掩盖的一条小路。他几乎是看见下雨就迫不及待地跑向公园，就为了和那个坐在长椅上的人分享。

然而那个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长椅上，但是长椅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两把雨伞。

一把透明的两伞打开放着，另一把蓝色的雨伞收好放在透明雨伞的下面。就像当初织田给少年雨伞的做法那样。

手上的纸张从指间悄然滑落，如同落叶归根，静静地铺陈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它们一张张地散落开来，原本整齐的边缘被雨水渐渐浸湿，变得柔软而脆弱。

污水逐渐侵蚀着纸张的边缘，墨水开始晕染，字迹变得模糊。每一滴污水都像是时间的侵蚀，悄然改变着纸张的面貌，将原本清晰的信息一点点地吞噬。

织田后知后觉地眨了一下眼睛，想到——

少年为什么会笑？

难怪会像夏尽时刻的蝉，试图用尽生命的嘶吼来换一个好结果。

因为幽灵要消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