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大海中航行,船身激起浪花。
过了好半天,苏南枝才平复下来,问道:“我们去哪?”
她努力放平声线,想要听起来同往常一般,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颤抖,是心跳加速的证明。
海浪声和电动机的声音太大,再加上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陈岁桉提高音量,朝她喊:“去看贻贝苗下水。”
他把船往新增的那片养殖海域开。
“船上装的都是已经包好的鱼苗,等固定好浮筏就可以下水了。”
陈岁桉把船停在不远处,指着最近的一艘渔船给苏南枝解说。
海面上每隔几米就停着一艘渔船,渔船上堆满了小山高的贻贝苗,甚至难以找到落脚的空隙。渔民们穿着蓝色雨衣,站在船舷上。
苏南枝看着就头皮发麻,感觉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又往船中央坐了点,关切地说:“他们这样好危险。”
陈岁桉笑笑,笑容里充满苦涩,满是对于生活的无奈,没有她的回答,准确地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靠海吃海,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从来都不是人类驯服大自然,而是人类在无数次视频后,不断地吸取经验教训,慢慢适应大自然,找到生存之道。
眼下的危险系数,远不及出海捕鱼。
以前出海捕鱼,没有高科技加持,全靠渔民们交流经验,遇到极端天气,便是在和死神赛跑。如今情况虽有好转,但危险并未全部消失,依然可能遇到突发状况。
陈岁桉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有些不忍,害怕自己的沉默让她证实她的猜测,不想她担心,过了几分钟,还是决定回应她。
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云淡风轻地补充了一句,“没事,船上有救生圈。”
想要用玩笑来缓解她的担心。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南枝不满地瞪他一眼,但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安心不少。
想着陈岁桉的平衡感也很好,再加上有配套的安全措施,可能对他们来说,这种事情也不算特别危险。
一艘渔船上一般两个人。
首先先将粗绳绑在渔船上,同时也能借此固定渔船,而后将浮球系在粗绳上,最后将包满贻贝苗的纤维布绳吊挂在浮球上,在重力作用下,贻贝绳沉入海底,与海水充分接触,吸收养分,而浮标则因为浮力浮在水面,作为标记,方便渔民捕捞。
“有没有觉得今天看的绳子和我们那天看的有些不一样?”
他偏过头,和她说话,眼神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期待。
苏南枝盯着海面,仔细观察,心里也没个准确答案,好半天才答:“浮标颜色不一样?”
语气里透露着不自信。
在她的记忆中,那天的浮标好像是白色的,今天的是是蓝色,但只是颜色区别的话,这个答案连她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陈岁桉得有多无聊,才能问出这么没技术含量的问题。
“算答对了一半吧。”陈岁桉没继续为难她,知道这个答案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直接给出正确答案,“那天的白色浮标其实是泡沫,今天的蓝色浮子则是空心充气的塑料球。”
听完他的话,苏南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
虽然她没回答出来,但陈岁桉主打鼓励式教育,不忘夸她:“不错,还记得颜色。”
随后,他耐心地给苏南枝解释其中的原因:“以前用的白色传统泡沫浮球,台风过境后,海滩上到处都是白色碎泡沫,污染很严重。”
“所以要赶在今年台风来临之前,把之前的旧浮标全部换掉。”
为了响应号召,新一批的浮球全部被替换为环境友好材料,早些日子的入水养殖的贻贝苗,也会在最近陆续完成更替,以减少白色污染。
苏南枝问:“那什么时候换?”
“明天。“陈岁桉稍作停顿,喜上眉梢,补充道,“但今天要带你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啊?”他这样一说,苏南枝本就对这些充满好奇,兴趣被勾起来,眼眸里闪烁着期待,望向他,赶忙问道,“是什么?”
他笑容灿烂,回: “去看那批贻贝长势。”
再换上塑料浮子之前,渔民们还需要提前查看贻贝长势。
养殖贻贝本身就涉及一些日常管理活动,比如定期检查贻贝的生长情况,及时发现和治理疟疾,保持养殖环境的清洁和适宜。
苏南枝弓着腰,侧着身子,坐在船边,手臂放在船舷上,把头放在上面,望着海面发呆。
海浪向前奔腾,海面不间断生出新的弧面,上下起伏,塑料浮球随之晃动。
陈岁桉站在船尾处,一只手握住发动机,游刃有余,向目的地驶去。
一大块白色浮标映入眼帘,两人抵达目的地。
陈岁桉悄无声息地走到苏南枝身旁,视线突然被人挡住,苏南枝顺势抬头。
他继续往后走,走到船头,弯腰拾起地上的船锚,拿在手里。
锚子用粗麻绳系住,在氧化作用下,生出红褐色的锈斑。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脚上的蓝色雨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但他丝毫不在意,挺胸抬头,一身正气,看向海面。
苏南枝坐着,仰起头望向他。
这个角度,他优越的身材比更加突出。
肩宽,腿长。
陈岁桉抓准时机,利落地抛出锚子,仍向目标物。
“嘭。”
船锚划破海面,沉入海中,勾住浮标下的苗绳。
见状,苏南枝往前凑了凑,陈岁桉往后收锚,绳上的白色泡沫浮标跟着晃动。
白色圆柱状泡沫用户网子套装,下面系的便是长满贻贝的绳子。
他将浮标连带着水下的贻贝一同拉至船面前,他朝身旁人求助,“搭把手。”
“好。”苏南枝赶忙站到他身旁,问他,“需要做些什么?”
陈岁桉埋着身子,神情专注,将拉起来的绳索固定住,系在船上,顾不得看她,直接给她安排任务,“帮我把你脚边的叉子拿给我。”
浮标完全浮出水面,连带着下面的贻贝也露出一截来。
“嗷。”
苏南枝低头,这才注意到脚边有一根黄色的棒。
陈岁桉伸出一只手接叉子,苏南枝捡起地上的东西,递过去。
贻贝很沉,他两只手握住棍头,把贻贝捞出来,因为发力的缘故,青筋暴起,手臂肌肉完全凸起,充满张力。
他整个人保持着剑弓布,腾不出手,柔声对苏南枝说:“你摘一下。”
贻贝是群居生物,通过足丝,和同伴紧紧连在一起。
苏南枝一只手握住船舷,身子往外倾,伸出另一只手去够贻贝。
害怕她手滑,陈岁桉不太放心,提醒道:“注意安全,抓紧。”
贻贝紧紧吸附在一起,苏南枝憋着一口气,用力往外拔。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贻贝被拔下。
苏南枝还保持着刚才的发力姿势,死死握住手里的贻贝,突然没了支持,重心后移,身体往后倒。
两只手手在空中不停乱晃,妄图借此保持平衡。
贻贝上带着咸味的海水,也随之飞溅。
她身旁的陈岁桉,被甩了一脸水,衣服上也溅起水渍。
”小心。”
他一直注意着苏南枝,见她有跌倒的可能,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水,眼疾手快,放下手里的棍子,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托住她。
本来已经做好了结结实实摔一跤的准备的苏南枝,发现自己依旧平稳地站在船上,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力量,心生感激。
“谢谢!”她站稳身子,万分感激,转过身道谢,脸上笑意很浓,就差对着陈岁桉鞠上一躬了。
苏南枝眼神太过真挚,陈岁桉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大事。
“这里。”
她献宝似的双手奉上贻贝。
紫贻贝个头很大,壳被带着光泽,被灰色的足丝线胡乱缠在一起。
陈岁桉瞧着静静躺在苏南枝手心的贻贝,估摸着贻贝的大小,得到结论:“今年七月应该就可以收割了。”
“这一批是种了多久啊?”
她语气里满是好奇。
下午的贻贝苗特别小一颗,也就一个指甲盖那么大,一次能抓一大把,但手里的贻贝不到十只,一只手却不能完全握住。
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
“昨年这个时候种的。”
“贻贝只需要一年左右的时候就能完全成熟,肉质鲜嫩肥美。”
“那这些怎么处理。”
苏南枝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贻贝。
“那就给你加餐吧。”他笑得灿烂,调侃她,“辛苦你今天来一趟。”
五月虽然不是贻贝最肥美的时候,但尝尝鲜也是没问题的。
他笑声爽朗,继续说:“晚上回去给你整几个硬菜,犒劳你。”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南枝倒是不觉得她帮了什么忙,反倒是借此机会,又长了见识,但一听到晚上又有饭吃,马上开口,生怕他反悔,“这可是你的说,不许反悔。”
“自然不会。”
陈岁桉厨艺精湛,苏南枝的食欲瞬间被勾起,有了饿意。
任务完成,陈岁桉调转方向,准备返航。
天色暗沉下去,岸边亮起路灯。
灯塔顶端的光,照亮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