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昙花还是努力对韦陀怀中的海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韦陀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好似背后有双哀伤的眼睛正绝望的看向自己。他想回头看一眼,奈何怀中女子使劲勾住他脖子,使得自己转头很是困难,他只好抱着女子继续前行。虽然怀中女子很是瘦弱,可行至山下,韦陀已累得气喘吁吁了。见成功隔离了他俩视线,海棠万般得意,她目不转睛盯着小和尚的脸,娇滴滴说:“小师父请放我下来,这里人多,让他们看见你一个和尚抱着未成亲的女子,定会贻笑大方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我伤好了,再去去山上答谢。”韦陀把她放了下来,她从袖中掏出罗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水,韦陀赶紧避开,用手挡住道:“善哉、善哉……既然女施主已无大碍,自己走回家便可,那么小僧告辞了……”他想着那双哀伤眼睛的主人,急切放下海棠转身就走。海棠明白被他抱在怀中的时候,他一直目不斜视心不慌的不停走路,好像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美貌女子,而是一件器物,看来离间他俩暂时有些困难。这小和尚对自己并无太多热情,潜意识中他心里还是装着昙花的,只是眼睛被蒙蔽住,不过迟早他会认出昙花的。自己绝不能让他俩这样继续下去,否则与天枢的计划将前功尽弃。心里暗暗发誓:韦陀想钓你这条鱼儿,我海棠定持之以恒,绝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就等着我的温柔一刀吧,不拆散你俩我誓不罢休。”
上一次他被海棠轻易截胡时,好歹还跟自己打过招呼,今番更加决绝,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昙花心里悲苦万分。当韦陀再次经过时,昙花看到他走来,也没有再现身,被一幕深深刺激的心,找个无人角落独自舔拭恢复一下吧。男人啊!终是害人不浅的物种,谁认真谁就输了。想着韦陀怀抱着海棠时,看向自己那古水无波的眼神,昙花再一次悲伤的不能自止。哪怕为他拼尽全力盛放?他也视而不见,抱着海棠像狗熊见到蜂蜜般,不管不顾下山而去。她不知道这一世的韦陀被蒙蔽了双眼,早已忘记前尘往事,也彻底忘记九重天曾经的甜蜜过往,昙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若凌迟般难受,曾经魂牵梦绕的人,来到凡间便渐行渐远,说好的海枯石烂,最终还是一拍而散。只为他从身边经过时看一眼,便扎根人世间,为他历经风霜雪雨,可他却彻底忘记自己。昙花还是当初的昙花,而当初的韦陀已消失在人间不见,百年来萦绕的情深意浓,不过是一个人的执罔虚幻。那个对爱情无比执着的昙花,哪怕对方早已不记得自己,还是年复一年在韦陀经过的山路上努力绽放,只为唤起他封存的记忆,奈何眼前的爱人,在专属自己的怀抱中,被海棠鸠占鹊巢……
缘聚缘散,不过随往事散入烟,韦陀年复一年下山采集朝露,却从未想起路旁独自开放的花儿,曾是自己的情有独钟,而今任由她飘零。一次次看着决绝离去的身影,心碎洒满在山路,最后整个人儿走到万丈深渊边缘。昙花一现为韦陀,终是为韦陀,而不是为自己,后来昙花又名韦陀花——只为韦陀怒放。因在落日余晖后见到韦陀,所以她选择在夜间开放,绚烂一瞬只为那个人的惊鸿一瞥。又或许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容易将自己的痛苦一网打尽些吧?可惜喝了孟婆汤的韦陀,加上被天枢的障眼法阻碍,不但早已忘记前世种种,今生的眼前人他也视而不见。昙花拼尽全力绽放,终是一个人的徒劳,便是无望,她始终依旧心存希冀,期盼那个人蓦然回首时,唤醒他心目中前世种种,后来这前世今生的念执,成为她漫长岁月中,时间无垠荒野里等待的唯一动力。年年看他伟岸挺拔的身影,经过自己身旁,沉重的脚步落在路旁昙花单薄的心上,踏碎九重天执手相看的泪眼。后来她涣散的眼中,早已败光了所有明媚,戚然看着来了又去了的人儿,慢慢面目全非,最终模糊在岁月的铩羽里——片甲不留。
那年九重天春未老,清风拂发梢,乱花肆意逍遥,蝶蜂恰年少。山海写期许,阳光明媚有趣,待春意缱绻了流年,花开膨胀了世间,水初暖,赠你盛世容颜。水袖舞光阴里相遇,与温情,在时光薄凉里相遇而安,从此那人赐予冷暖,懂她悲欢。后来来到人间,蛩声从金井阑中传出来,天气变得很凉,每一个孤单的夜晚,想着他会像在九重天一样,突然来到自己身边,轻轻为自己披一件御寒的衣裳 ,奈何眼前人始终不见?思念化作眼底泪肆意横流,一盏孤灯陪伴在漫长黑夜。卷起窗帘,望望那轮残月,心中的爱人啊!只隔着一片云彩,却站在云端对自己充耳不闻。走出居所,独自在他路过的山路上,旁若无人的哭泣,多少年来哭声一夜比一夜长。当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的时候,实在无法忍受的聿童,再也不顾长生大帝的嘱咐,他径直走到昙花身旁,若雕刻般完美的脸庞虽气宇轩昂,自带冷冷冰霜,他目光直射哭泣的人儿,一潭秋水落碧弯,眸中泪光闪闪,聿童忽觉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细腻的涟漪,不由自主惊叹倾城之泪,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比眼泪,更让人心头一震了。他莫名其妙有些紧张,昙花看着陌生男人瘦削的脸,便垂头不好意思再哭泣。聿童本来答应长生大帝不介入他们的因果,当他看到无数个夜晚,昙花忧郁的眼神里充斥的泪水,悲悯化作一种保护欲——想护这株花儿的冲动脱缰而出。
他默默来到昙花面前,淡漠无情的脸上,挤出一个十分难得的笑容,手里捧着一瓶甘露,似不经意递给昙花:“喝一点吧!这样还有力气哭,你为何哭得这般哀伤?生命如此美好,活着的时候何不开心点,死的时间比活着长很多的。”聿童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想说的话一股脑儿脱口而出。昙花擦擦眼泪:“其实死真的比活着更容易,我曾为一个人豪赌一生,奈何……”男人一脸冷漠:“赌的结果无非不过输赢,既然你想赌,那么输也是自己的选择,既然愿赌就要做好服输的准备。人生路上不是输就是赢,那你岂非一路哭到底?”昙花喃喃自语:“我哭的是曾经生死相许的人儿,为何在人间便彻底忘记了我?这般绝情的全然看不见我……”她痛苦的摇摇头。聿童意味深长:“这样一直哭也没有用啊!又或许冥冥中有一股无形力量,在处心积虑中,让那个人看不见你。”昙花叹息:“大约他这辈子认不出我了吧?终究还是一生错付。”聿童一脸无所谓:“乾坤未定,大家都是赢家,姑娘实在不必这样难过。”昙花收起眼泪:“可是如果他一直认不出我来,那么必遭反噬,我俩无一幸免。”聿童劝慰:“岂不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无绝人之路。”昙花叹:“等了那么久、只为让她看我一眼,而这一眼我从天上等到人间……”聿童感慨:“爱是成全,是让对方成为他自己,让对方在一方水土中自由自在,你若想开些,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愉悦,也是不错的选择啊?若是双方在一起,因顺从他而改变自己,让自己时刻活在委屈眼泪中,那么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姑娘往前走吧,别一直把自己放在过去里。”“断根之痛如昨,一直清醒印在我脑海,说好的不离不弃,可他早已江湖不见,让我如何甘心?”昙花幽幽道。“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往前瞅,总是能够变得简单。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拿得起也要放的下。你现在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万丈红尘、总有人来人往,何必如此纠结,如果觉得难受,那么就放弃好了。”
与一个男人说了那么久,昙花才想起回头看看,她诧异的望着眼前男人,因为肉眼凡胎是不会看到自己哭泣的,除非他是神仙,可是神仙的话头上要有道金光闪闪的,他头上空空如也。难不成他是妖魔鬼怪,可是妖魔头上是一团黑气,那黑气便是邪恶之源。他身上没有任何灵气 ,不见光不见雾,这个人是凡夫俗子吗?可是他是如何看得见自己真身的呢?她禁不住问:“你是怎么看到我的?一般人不会看见我哭泣的的?”聿童笑:“可是我不是一般人啊!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你的哭声打动我开启天眼也未可知?”“请问公子尊姓大名?”聿童道:“叫我聿明氏就好。”接着他像自言自语:“用心像镜子,物去不送,物来不迎,如实反映而不隐藏,所以心明能胜物,而不为物所累,明白吗?”昙花稍微有点顺畅,不觉瞥他一眼怨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经历过情深不渝,当然说的如此轻松,两情相悦若真像你说的这般轻松,世人便不会有殉情这一说了。父母是世间最要好好对待的人,可情到深处无怨尤,便要殉情的时候,连父母都不管不顾了。所以听说过殉情的,没听说过殉父母对吧?”聿童听她一悉说道,还是不明白自己有所指,这个傻女人啊!心心念念只有那个人,不但被所爱之人蒙蔽了双眼,耳朵也似摆设。
聿童抬头看她不再言语,他目光转向经过二人身边的小和尚,昙花刚要打招呼,而迎面而来的海棠,见到小和尚,一把拉住他:“小师父我正要去寺里答谢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说完眼睛瞟向昙花。小和尚看着满脸堆喜的女子,举手行礼道:“善哉、善哉……出家人慈悲为怀,举手之劳女施主不必挂齿。”“我父母说救命之恩形同再造,小师父、岂不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回家后我告诉父母你送我下山,他们觉得你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大好年华浪费在青灯佛龛下可惜的很。因膝下荒凉,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儿,小女子家资丰厚,若父母百年后,一个人支撑偌大家业,实属孤掌难鸣。父母让我问问小师父,可不可以入赘我府上,日后相互有个照应。聿童一旁冷笑:“这是要以身相许吧?三媒六聘都不准备,自己给自己做媒,看来这姑娘饥不择食啊?”昙花紧张的看看小和尚。小和尚摇头:“女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领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不过白驹过隙转眼惊鸿。出家人五蕴皆空,我一心向佛,并无还俗打算。再说女施主绝世俏容,巧逞窈窕之姿,必配高头大马之主,我一出家人身外无一物,实在非良配,请姑娘三思而后行。”女子继续纠缠:“我不管什么高官还是士族,只要我心仪的人,哪怕身无立锥之地我也嫁。小师父这般推辞,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一个女儿家都这样没脸没皮了,足见我的心意了吧?我父母还期待你的回音,如果你愿意,让我父母去求佛祖放你还俗可好?”韦陀一时愣住,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聿童听着再看看昙花:“看来这和尚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为眼前美色所动,姑娘这些年的等待,还是有所值的。”昙花听见韦陀的拒绝,心下甚觉欣慰道:“那是自然啦!我喜欢的人肯定错不了。”她说完之后,听见聿童还在那自言自语,也不知说什么就问:“你嘟囔什么?是不是有点眼红人家美色当前?”聿童被她说得有点脸红结结巴巴道:“一个姑娘家说话没羞没臊的,我对那个女子没兴趣,倒是你该看好你的小和尚。”昙花一阵脸红:“说什么呢?你这人无趣的很?我不想理你了。”聿童看到她红着脸,知道自己失言了,便哄起昙花:“好了、不说了、别生气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你从天上追到人间,替你打抱不平而已。”聿童望着她,想起在九重天时,这女子是何等容光焕发?如今这般弱不胜衣,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这样坚持的意义何在?昙花看着若有所思的聿童轻轻说:“或始于心甘情愿,最终得偿所愿吧。”
二人说话间,突然海棠纤细的胳膊轻轻缠绕在小和尚的脖子上,小和尚又不敢推她,只得使劲挣扎,两个人扭来扭去,像水乳交融的恋人般难舍难分。韦陀刚要推开她时,竟柔软无骨的倒在韦陀怀里,嘴巴贴在他耳旁,此时二人像耳鬓厮磨的恋人,唧唧歪歪正谈一场甜蜜的恋爱般模样。昙花装视而不见,捂着难受的胸口,心里默默道:“韦陀原来你不想认出我,是因为让你开心的人太多了,我就不去凑数了。”天君看着山路上发生的一切,暗暗替昙花不值:“昙花当初你一意孤行,将本君的肺腑之言当做耳旁风,今番你可曾悔不当初?世间最靠不住的便是男女之情,你现在明白本君的良苦用心了吧?”天后看着与韦陀纠缠的海棠,她满脸得意:“看来天枢安排的不错,这海棠总算没令本后失望。锦簇你终究是本后的手下败将,我才是这九重天唯一的女主人,我若为后天下无妃,你一个小小花妖胆敢与我凤族作对,真是自不量力啊!如今蹲守那苦寒之地骑虎难下,这便是与我争男人的下场。”而此刻公主与虞美人在觚竹地闲来无事喝茶,他们说起昙花,二人有些担忧起来。虞美人急忙问:“公主你的汉佳镜呢?也不知道昙花与韦陀怎样了,拿出来照照他们如今可安好?”“这些日子忙着搬离九重天,连昙花也没顾上,不知她心里有没有怪我疏忽?”虞美人劝慰:“为了她你与九重天几乎决裂了,她若怪您真叫没心没肺了。放心吧、您为了花族殚精竭虑,这是我们有目共识的,以我对昙花的了解,她只会感恩公主的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