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纵喘口气的时间,路肩石上的积水已经快涨到他的小腿处,再往前进了旧社区水只会更深,可此时再绕路走又太远。
他的膝盖又麻又痛,实在是狼狈。
云纵叹了口气,艰难地咬牙打算赌一把,直接穿过旧社区走回去。
他脸色苍白,休息一会后膝盖反而疼的比刚摔倒时厉害,走了没几步就扶住栏杆撑着身体,深切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感觉。
这时,云纵感觉身后有光打在背上,他回过头,一辆灯打得特别亮的车正从水中穿行而来,车前和两侧溅起来的水花远远看着像一道巨浪。
在靠近云纵时,车减慢了速度,到了云纵眼前,直接开上了路肩石。
云纵抹了把脸,看清那是辆黄色的牧马人。
后座车门打开,一把云纵很熟悉的伞从里面伸了出来,然后是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撑开了它。
云纵还没来得及张口,喻时远就一脚踩进了水里。
喻时远浑不在意,看清云纵狼狈的模样蹙眉,几步走到他身边,将伞遮在了他头上。
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也打开了,司机撑着伞绕过车子走向他们俩,有些慌张地大声喊道:“小远,你怎么能下来呢,快回车上去。”
“没关系的杨叔。”因为雨声很大,喻时远说话的音量提高了,他的声音听上去不似中午时那么冷淡。
喻时远把手伸到云纵面前:“受伤了?还能走吗?”
“摔了一跤,能走。”云纵握上他的手,借着劲活动了几步。
“你是打算这么走回家吗?”喻时远扶着他,抬头瞥了眼前方,云纵也跟着他往前面看,雾白色隔绝了视线,隐约能看到远方汹涌、糟糕的路况。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走回去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和没有常识。
“上车,前面水深危险,你不能这样走着回去。”
说罢喻时远不由分说地扶着云纵走向他的车。
云纵知道轻重,没跟他客气,把雨衣脱掉,钻进车内。
喻时远一直给云纵撑着伞,把车门关上,他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借着阅读灯的亮,云纵看向喻时远,才发现与自己全身湿漉漉水鬼一样相比,喻时远只有膝盖以下的裤腿是湿的。
明显是为了下车接自己才弄湿的。
“你膝盖流血了。”喻时远忽然说道。
“什么?”雨点击打在车身上的声音太大,云纵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喻时远反应过来,他凑近云纵,指了指云纵的膝盖,重复道:“你在流血。”
云纵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血糊糊的一团,看着是有些唬人。
喻时远凑近驾驶位,问杨叔车上有没有碘伏之类的应急药。
杨叔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副驾驶,忽然想起来这不是他最近常用来接送喻时远的车。
顿了一下,杨叔向副驾驶看去,出来的时候着急,又是晚上,他没注意到,副驾把手上挂了个橙色的方形包。
杨叔抱着试试的态度,将包取了下来,同时回头对喻时远解释道:“出门时岚小姐让我换了这辆车,应该没有咱们车上东西全…”
话还没说完,包侧面的急救标志就露了出来。
喻时远看见那个袋子轻微一愣,他伸手接过来打开。
接着云纵就看见他从那个体积不算小的包里,掏出了好几个英文字和日文字的药瓶、电子血压计、血氧仪,甚至还拿出来一台小巧的AED。
云纵嘴唇微张,有些惊讶,云婷雁是护士,因为职业关系,家中和车里总备着一个小医疗箱,但内容远远没有这个丰富。
喻时远瞥见他惊讶的模样,解释道:“这是我姐姐的车,备的东西比较多。”
直到包快被喻时远掏空了,才找到没开封的生理盐水和乙醇消毒液。喻时远确认了保质期之后,抽了些纸巾垫在云纵腿下。
云纵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伸手想要接过喻时远手里的东西自己来弄。
“别动,你自己弄不方便。”喻时远躲开他的手,拿小剪刀给云纵校服裤子破洞的地方剪开。
他像是才想起来找过来的目的,手上动作不停,问道:“你家住哪,送你。”
“森景绿都...三期一栋,麻烦你们了。”云纵见他坚持,只得乖乖将受伤那条腿调整了一个方便喻时远操作的姿势。
“不麻烦,你刚才走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借我伞。”
喻时远剪开生理盐水的瓶子,开始冲洗云纵膝盖上的创口。
他的动作细致,边倒还边观察云纵的反应,直到创面没有肉眼可见的脏水和泥沙。
接着喻时远拿起了乙醇。
不消毒不行,短暂思考了一下,喻时远一手轻轻按在云纵受伤膝盖的上方,看着他道:“没有碘伏,用酒精会很疼,坚持一下。”
云纵懂喻时远这是要给自己硬核消毒,他点点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心想一会再疼也要忍住别跳起来,不然太丢脸了。
下一秒乙醇倒在了伤口上,火辣的刺痛感让云纵猛地绷紧了腿部肌肉,喻时远按压他大腿的手掌微微用力。
一小瓶很快倒完,喻时远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云纵的腿,直起身对司机杨叔说:“开车吧,绕一下路,别从前面走,我们先送他回去。”
杨叔刚好在地图软件上找到云纵刚刚说的地址,闻言立即发动了车子,他还打趣地冲云纵竖了个大拇指。
云纵痛地呼了两口气,这种**的感觉谁试谁知道。
他抹了把额头,都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于是看向车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
车子在水中穿行,云纵指着车窗外溅起来的水浪道:“这车真厉害啊。”
“嗯。我姐改装过,她喜欢车,经常研究这些,”喻时远从急救袋里找来一块无菌敷贴,仔细给他贴在膝盖上,继续道:“应该是碎石之类的东西磕的,最好去医院看看需不需要缝一下。”
“不用缝的,我之前打球摔过比这严重的,这点外伤就是看着吓人。”云纵可不想再麻烦他们给自己送医院去。
“但是碰了脏水,如果你有不舒服,还是要去医院看看。”喻时远皱眉,坚持道。
“好,知道了,”云纵收回伤腿,坐正身体看向前面,挡风玻璃被雨水和飞溅而起的水浪糊得严严实实,路边灯光昏暗,杨叔开得小心翼翼。
云纵感叹道:“要是你没出现,我可能要遭大罪了,真是感谢。”
说罢他又想起还没有跟这个人自我介绍,对方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喻时远正在收拾用完的东西:“不客气,你先帮我的。”
他指了一下旁边收起来的,云纵之前在教学楼下借给他的雨伞。
云纵抬手搓了搓后颈,他现在想明白了喻时远当时应该是在那等司机,他却脑补人家在那赏雨,他讪讪地道:“我那会着急走,忘记你还不认得我了。我叫云纵,高三奥A班的。”
他探过身,脸上带着笑意,颇为正式地对喻时远伸出手。
喻时远的目光从云纵的脸上滑到他的手,云纵的手指很长,不算纤细,但骨节不大,常年打球使皮肤上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昏暗的车内,云纵并不能看清喻时远垂下的眼眸中正翻滚着什么样的情绪。
那双黑的浓烈的眼珠中似有星芒一闪而过。
但他面上丝毫未显。
“嗯,喻时远。”
喻时远回握住云纵的手,他好像不适应这样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只轻轻一握就收了回去。
“说来真是好巧,你记得吗,今天中午你还在超市让了我瓶饮料。”云纵倚回靠背,说着笑了起来,“今天也幸亏遇到了你,见到你就会有好事发生,真好。”
喻时远侧身听着他说话,视线却从下往上又细细地看了他一遍,从他破烂的校服裤子,贴着敷贴周围血迹干涸的膝盖,湿透的校服,狼狈滴水的头发,最后目光定格在云纵的侧脸。
灯光透过车窗,映得云纵的瞳仁亮晶晶的。
因为喻时远没答话,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睫毛在眼下映出阴影,嘴角尚有扯起的弧度。
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喻时远先错开了目光,莫名的,他因为雨天阴郁的心情好像晴朗了一些。
他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校服外套,对云纵说:“遇到你,我也很开心。”
然后将校服递给云纵,示意他擦擦头发。
云纵不好意思用,喻时远却坚持,就像他昨天递饮料过来时一样。
两个画面在云纵脑子里重合了一下,他知道拗不过这个人,只得将外套接过来,盖在自己头上。
云纵开学时刚把头发剪短,理了个自认为帅气的前刺,现在已经长长了些,此时被雨浇的全部趴在额前,没几下就擦干了。
很快车停在了云纵家所在的单元门前,喻时远把伞拿在手里:“我先下去,等我扶你。”说罢便伸手去拉车门。
云纵拉住他的胳膊,毕竟才刚认识,喻时远又是给他包扎又是把衣服借他当毛巾的,云纵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他了,尤其是在老杨的欲言又止下。
婉拒了喻时远的搀扶,云纵推开车门,把书包背到背上,单腿从车上跳下去,刚巧踩到一片小水洼,溅起来了点水花。
小区路灯微弱的光线照在云纵身上,他回过头对喻时远说:“还是要再谢你一次,不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折腾到家,你们回去路上也注意安全。”
他挥挥手,关上了车门。
两秒钟后,车窗缓缓降下,喻时远的脸露出来,他蹙着眉毛,面上有些担心,叮嘱道:“那你上楼小心些腿,不行还是要去医院。”
“好,学校见。”
“学校见。”喻时远将伞从车窗内递了出来。
云纵接过了伞,老杨发动车子,在云纵的目送中缓缓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