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嘉的确是很能坚持的人。
她大学读的是计算机,时至今日,也仍然坚持在同一个专业里打转。
高中那会儿,尚嘉把填报志愿当做人生大事,网络上搜罗了一圈各种各样的相关资料,又仔仔细细问了几个身边最亲近的家人,决定从多方面加以考虑。尚子欣当时已经如愿进了首都的医学院学医,不干涉她。小姑倒是有些意见,但都是一些老一辈的‘读经济赚大钱’的思路,全然不知道时代变迁,世界变化。
当时的她左思右想,考虑到找工作这一最为现实的经济因素,最终决定参考当时一个同校好友的思路,顺应时代,与代码为伍。给她思路的好友高她一个年级,主攻的是硬件方面,因为能力够强,硕士毕业后收到国内外好几份不错的offer,还是选择了国内的通讯公司,去了非洲外派驻扎。反而是她,就这么一路读到现在,国外交换期结束,只等手里的项目和论文完成就能毕业。
姑父常年在外跑生意,儿子又只身去了东北读大学,小姑人到中年,整天没人聊天说话,精神就不怎么好,好不容易在家里等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面色一下红润不少,也有力气谈论起邻里同乡的八卦。
“前几天我去串门,听说邢家那小子也快回来了。”
小姑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得意地扬起眉,和她分享心得体会,“你还记得他不?就同乡老邢叔叔家的儿子,高中跟你一个学校的,当年你俩读书的时候,你成绩是不是还不如他好吧,看看现在,要么说风水轮流转呢,赚再多钱,非洲那能是啥好地方,哪能跟你留学的地方比……”
“记得的。”
尚嘉刚洗完碗,手还是湿的,被拉在沙发上坐下,只是慢慢地擦手,笑着有耐心地听,并不解释什么。
周末的晚上,电视播放起各大电视台长盛不衰的相亲节目。
她没带电脑,也不打算看望长辈的时候还要用功刻苦,为项目焦虑。
但很快,尚嘉就后悔起自己做了这一决定。
节目上的男嘉宾风度翩翩,介绍着自己的职业年龄,与十几个女嘉宾一一对话,整个人看似从容,实则不断偷摸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袖,紧张得很。
小姑一边看,一边点评,一边嫌弃,也不知道怎么,话题就绕到了她身上。
“身边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小姑冲她挤了下眼睛,压低声音,做暗示状。
尚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答了个没有,答完一瞬间又反应过来,暗暗心惊。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小姑果然抓准时机,语重心长与她谈论起恋爱与结婚的重要性。
“我知道,你从小就懂事,没让人操心过什么。读书上进用功,又对家里人上心……但人这辈子,怎么也还是要有个家庭才好。说得现实功利一点,哪怕为了年纪大了,能有个人彼此照顾,去医院看病,不至于一个人没人照看呢?”
小姑看得新闻多,引用起专家们的话也是一套接一套:凡事要为自己的长远未来考虑,等以后年纪大了,要是想结婚、想有孩子了,身体又错过了最佳生育年龄。可恨的地方也在这儿,男人就在这事儿上占便宜,女人还得为自己多考虑几分。
“你母亲走得早,你爸把你接过来,结果也没陪你几年,我也到了现在这把年纪,”长辈谈到这些,总是很走心,声音越压越低,“说句实在话,你哪个姐姐我都不担心,毕竟天塌下来,无论情分还是血缘,她们都有人靠着……”
“我唯独就担心你。”
小姑捏着她的手,摩挲起她的手背,长久地叹了口气。
尚嘉笑了笑,也没表态,只是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夜深了,小姑把堂弟的房间换上新的被单被套,一定要留她在家里休息。
夏天的夜,窗外月明星稀。
尚嘉靠在床头,无事可做,就盯着手机,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自己在四川拍下的熊猫照片视频。半个小时后,又回了几条来自尚子欣和同学的信息,最后,才点开了外卖软件,一样一样地和价格比对起自己进门前留下的水果照片,算出了个大体的数字。
她想着这串数字,和天花板对着发了会儿呆,渐渐沉进梦里。
醒来时才五点,时差没彻底倒过来,人已经出奇精神。
尚嘉没多打扰,小姑胃不好,睡眠也不好,她就在厨房将两人份的小米粥煮了,鸡蛋煎了,又留了张字条,走得无声无息。
她在同一所大学一路读到现在,对这座城市应该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今天却莫名有一种新奇的感受。
教研室座位仍然是她一年多离开以前的样子,两面大屏幕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同门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大家彼此打了个招呼,又问了几句她的交换感受,闲聊一阵,就开始各做各的正事。写东西敲代码的嫌隙,才会多说几句最近的见闻。
“导儿说他晚上和隔壁李老一起过来,他俩刚好在学校附近有个校内的饭局。”
“哟,大咖都去啊?什么饭局。”
“我知道,”有个话痨的师兄插嘴,“咱们院好像要跟启越谈AI的合作项目,说到AI,那咱老板肯定得去露个面呗。”
他们聊得你来我往,尚嘉心无旁骛。
她的课题不算难,但很缺一手资料,需要阅读大量的英文文献。尚嘉紧抱在英国带她的老师的大腿,要到许多前沿文本,读到午饭时仍然还剩一大半。
邻桌的师姐马上要去墨尔本工作,平时酷爱收集各种专业书籍,一个人清理不过来,邀请她饭后去帮忙。说是帮忙,实际上就是清出来的可以免费送她。尚嘉也没贪心,只拿了两本用得上的,最后,还是被师姐强塞了一本互联网业内大咖亲自签名的人物传记。
“徐启当时来咱们学校开讲座的时候想办法要的,反正我短时间内可能也不会回来了,就给你吧。”
师姐的祝福非常真挚,“就当是我祝你能像他一样,白手起家,创业发大财。”
尚嘉很受用,同样真挚答她:“谢谢师姐。”
“谢什么……要是我们都能像他一样发大财,我也不至于还要想办法躲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师姐笑得苦涩,递给她一杯温水,半晌,稍显怅然地开口。
“你说,人是不是到了一个坎儿,总要因为相不相亲,结不结婚这事儿跟家里闹矛盾,谁也说不通谁?”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重新变得平静,“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觉得人这一辈子,要是和不喜欢的人将就,才叫真的没什么希望可盼了。”
尚嘉抱着几本书,顶着烈阳回到学校,脑海里仍是师姐稍显苦涩的笑,出了会儿神,才将平时要用的书放在座位上,只带了要带回住处的传记动身。
她坐上去目的地的地铁,又转公交,重新回到小姑住的小区附近。
目的地的小餐馆开了许多年,至今仍然维持着家常的装潢和价格,仿佛与时代的潮流脱节。从初中到高中,她在这里解决过许多顿饭,直到现在已经换了老板,味道也变了,依旧没改掉和朋友约在这里的习惯。
“我以为你会选最里面的位置。”
尚嘉推门进去,熟门熟路,捧着书在男人对面坐下。
邢严抬头看她,身形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清瘦,笑了:“习惯了,在那边的时候哪里都要晒太阳。”
邢严皮肤是天生的白,在外工作久了,竟然也还维持着和以前一样的肤色,和高中一样,架着眼镜,穿着衬衣,端正坐着。
“这次回来呆多久?”
“三个月,然后不回去了,直接去巴黎。”
邢严将菜单递给她,“你呢,快毕业了吧,考虑过工作方向吗?”
尚嘉嗜辣,问老板要了红油,一边想,手顿了顿,“还没确定,去公司也行,进研究所也行,各有各的优缺点,当然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赚的多少的问题。”
邢严笑了:“这是实话。”
他们俩的长辈是同乡,尚嘉被父亲接到临南后,两个人曾经在小学的时候短暂同班过,后来尚嘉因为一些事情留级,再在临南一中见面,邢严作为特招生,已经成了高她一级的学长,名字常年挂在红榜上。
邢严性格内敛,为人稳重,说话做事,一举一动总给人一种说服力。
她那会儿常以他的话为参考,到了事关毕业的现在,也禁不住琢磨了一下,主动提问。
“真有那么忙吗?”
老板端上一盘凉拌白肉,又上羊肉汤锅。
邢严隔着层层的雾气,慢慢答:“是不怎么轻松,但暂时还没打算跳槽。”
他这个年纪的技术大牛,行业领域内肯定不缺人挖角。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既要又要,”他笑起来,“你知道我的情况,很多人把我的生活想得很难,但对我来说,其实自由居多。高中那会儿,我一直梦想彻底摆脱家里的束缚,环游世界,结果毕业刚到阿尔及尔,看同事用塑料袋子装几百万的当地货币都觉得新奇……没想到一年后去布依南,被歹徒拿枪指着要钱的时候,心跳其实都没怎么变。”
“现在想想,也算实现了从前的目标,只要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好。”
他说得很平常。
尚嘉却想起高中。那个时候邢严也是这样,把他的重点笔记顺手送给她,随意地谈及未来要去哪儿,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却都一样一样慢慢实现了。
她那时候就想成为这样的人。
一顿饭结束,邢严开车送她。
尚嘉原本住在学校宿舍,奈何运气不好,楼上住了一位热爱健身运动的师妹,常常噪音不断,多次沟通无果后,尚嘉收到跟师姐师兄接的项目外包收入,当即选择速战速决,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一室一厅。
“下次再约。”
夏天天黑的晚,天边还残留一点夕阳余晖。
她带着师姐送的传记下了车,伸手对车窗挥了挥,又静静目送着车辆远去。
走到单元门口时,刚巧她习惯性挂上耳机,手机震了震,有人发来消息。
徐见鹤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海浪白云。大概是他亲自拍的。
他发来消息,也是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
“你今天晚上不在学校?”
尚嘉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回:不在。
她继续往楼上走,摸出钥匙开了门。
对方等了几分钟才回她。
徐见鹤:哦。
尚嘉拉开窗帘,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放下书,开了阳台边摆的风扇,顺着摆的凉席坐下,又观察起窗边水培的铜钱草,摩挲了一会儿手机边缘,终于调出红包界面,将昨天在脑海里盘桓一夜的数字输进去。
尚嘉:[红包]
这一回,对方消息回得很快。
徐见鹤:?
他问号发完,大概是动作太快,没有多想,又迅速撤回。
尚嘉定定地看着,屏幕空白几秒,片刻后,终于跳出一张表情:
徐见鹤:[图片]
熊猫举着牌子,牌子上高高俩字,上书:撤回。
谢谢归路炎晨、本当に姑娘们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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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