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赫蔺渊对李羡瑜并不反感。
虽然对方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出入他一辈子也买不起的豪华公寓,开着人人都羡慕的跑车,穿着风流倜傥,吃喝用度处处精贵,但相处下来,他一点也没有上流社会人士那种令人讨厌的傲慢与无礼。相较自己这种内心苦大仇深的人来说,他无忧无虑游乐人间的模样其实挺让人羡慕的。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毕竟可以看到另一种人生。
他原本没有多少戒心,也不想费太多心思放在一个偶然结识的人身上,但自从上次顺利解决物流的事情之后,他便暗中调查李羡瑜的身份,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在网上找到一丝痕迹。这太扯了,他这么招摇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互联网时代连一点信息都没留下。
更诡异的是,他其实压根儿不需要用什么复杂的手段,找上次奢侈品专柜,还有金沙顶楼的酒吧稍微一打听,他就知道对方是谁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刻意抹杀网上的痕迹?简直多此一举。
顺藤摸瓜,他得知李羡瑜便是李家常年不怎么抛头露面的小儿子时,他便隐隐觉得自己头顶上被一团阴谋的乌云笼罩着。李羡瑜调查过自己的身份吗?他知道自己是在为他家族的生意卖命吗?肯定知道吧,宋婉仪借船给哪个公司,稍微提一嘴就知道了。
他一定有什么意图吧?回想起来这一路跟他相遇,有太多巧合的地方。马来打拳的事情也暴露了罢?一个朝九晚五的CBD职员去那种地方打拳击,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应该也很可疑。
现在,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竟又对自家简陋食阁的产生兴趣,还频频光顾,赫蔺渊内心更是警铃大作。
李羡瑜已经大大方方地入座,“砰”地一声打开葡萄酒。他俯身为赫蔺渊倒满一杯子,低声在他耳边说:“喂,你看起来不像欢迎我的样子啊。”
赫蔺渊敛了敛神色,朝对方微微一笑,举起杯子朝他握着的酒瓶碰了碰:“怎么会?阿羡,你是财神爷,谢谢关照我们家生意。” 或许他应该将计就计,接近李羡瑜,而不是在一个钢铁丛林里真的跟那些为生计奔走的人争个头破血流。
李羡瑜觉察到赫蔺渊的疏远和客气,仍然笑嘻嘻地说:“上次你带我来吃过炒粉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所以不请自来,天天缠着叔给我做。”
季安成把帝王蟹分到李羡瑜的餐盘,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新认识的后辈,脸上的细纹因为笑意微微扬起,“这点跟我们渊儿很像。我们家四个人,就渊儿最喜欢炒米粉。小时候每次渊儿踢完足球饿得发昏的时候就央求我做炒米粉,一口气能吃三大碗。”
赫蔺渊忙不迭往季安成的碟子里布菜,试图堵住他追忆往事的念头。
李羡瑜往赫蔺渊身上扫了扫,“听说他也很会做菜?”
季安成摆了摆手:“以前倒是天天跟着我们在厨房晃悠,现在啊连厨房里的筷子放哪儿恐怕都不知晓咯。”
赫蔺渊有些心虚地朝李羡瑜笑了笑,之前大放厥词说自己什么都会一点儿,偏偏季父拆穿他懒于下厨。
赵明惠也接上去说:“渊儿你偶尔还得练习练习厨艺,可别指望未来的太太给你下厨房。”
季安成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个意思。”
赫蔺渊想打断他们:“爸妈……”
李羡瑜则在一旁噙着笑。
赵明惠接着又问李羡瑜:“阿羡,你身边有没有好女孩儿,给渊儿介绍介绍。我们渊儿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把心思放在恋爱上。”
李羡瑜的笑意愈发明显,没想到“刀枪不入”的赫蔺渊也要因为这种事情被父母左右夹击,而且显然他并无招架之力。
赫蔺渊见李羡瑜一脸幸灾乐祸,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
李羡瑜正了正色,认真地回答赵明惠的问题:“阿姨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蔺渊这样的五好青年,女孩子们只怕要争破头。”
话音刚落,赫蔺渊便站起来,他拿着手机,说了句:“抱歉,接个电话。”
赵明惠盯着他接电话的背影,摇摇头说:“渊儿工作太忙,一天到晚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哪有时间恋爱哦。”
季安成闷了一口酒,说:“还年轻,现在以事业为重,也是应该的。”
赫蔺渊打完电话回来,神色如常,陪父母吃完饭又抢着去洗碗,等他从厨房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外面竟又淅淅沥沥落起雨,而李羡瑜正虚倚着几米外的廊柱抽烟。
赫蔺渊走过去,与李羡瑜并肩站在一起,李羡瑜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他。
两个人默默地抽完一根烟,李羡瑜撞了一下赫蔺渊的肩膀:“喂,心情不好?”
刚才的电话来自李文哲的秘书,他才揽下这个烂摊子没半天,李文哲就开始拿着鞭子抽他。虽然这份工作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但他既然入局,也就不可能独善其身。面对现实的处境,他多少有些压力,原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没想到李羡瑜这么敏锐。
他耸耸肩,假装轻松,“还好,只是一些工作的琐事罢了。” 都是你们家那些烂摊子。
赫蔺渊表面随和,其实难驯,李羡瑜不明白一身本事的他为什么会选择坐在窄小的格子间,为他那个装腔作势野心勃勃的大哥卖命。
“要不要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
赫蔺渊本想闭口不言,突然想到之前在马来的拳击场见过李羡瑜,兴许大少爷人脉广通,能够找到线索,何况这是李家的生意,借用李家人的资源,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么。
“你知道福慧帮吗?”
“福慧帮?”听起来有些耳熟,李羡瑜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被一个画面砸中。
“嗯,我手里有一批铜矿石被盗了,查出来现在这批货在马来福慧帮的地盘。”赫蔺渊吐了口气,“这个帮派的事情连政府都不想碰,而我要从他们手里夺回那批矿石。”
“听起来就很棘手啊。”李羡瑜感慨。
赫蔺渊惆怅地点了个头,“虎口夺食。”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警方自从知道这件事情跟福慧帮有关后,调查的速度就放缓了。但是我们等不了,所以我要亲自去马来看看,先调查清楚原因。”
“单枪匹马?”
“嗯,单枪匹马。”
李羡瑜不意外,毕竟这家伙一个人都敢去枪林弹雨的刚果金谈生意,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我跟你一起去。”
赫蔺渊笑了一下,一把搭在李羡瑜的肩上,凑过去说:“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就别一起担了。”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拂过,因为落雨变得清凉的空气又滚烫起来,李羡瑜觉得有点闷,随手抓了抓亚麻衬衫,镇定地说:“难,当然是你吃啦,我去体验刺激。”
“话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那么闲?” 赫蔺渊故意问道。
“我的主业是败家。” 果然在打哈哈。
“还有副业?”
李羡瑜抿着嘴,笑而不语。副业当然是泡你,他心里说。
赫蔺渊松开手,严肃地说:“去马来不是闹着玩儿的,少爷还是找点别的乐子吧。”
“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福慧帮,碰巧,我认识几个人就是福慧帮的。”
赫蔺渊惊讶:“真的?”
“真的。”李羡瑜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
雨夜。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从天际砸落,雨水顺着道路两旁低层排屋的屋檐倾泻而下,屋顶上氤氲着白茫茫的雾气,家家户户门前都宛若披了一层流动的水帘幕布,更显得深夜的屋舍一点人气也没有,连平日警觉的犬吠声都淹没在磅礴大雨里。
这样的夜晚只剩雨,还有昏昏欲睡的黯淡路灯。
一辆吉普车打着远光灯驶入森森然的雨夜,所行之处,水花四溅。
赫蔺渊双手把着方向盘,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空茫茫的黑夜。他性格谨慎,这样的夜晚行车,更是一丝也不敢懈怠。
副驾上的某人与他截然相反,歪着脑袋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睡得真安逸啊,赫蔺渊看了他一眼,随手调高了车内冷气,紧绷的大脑无端生出一丝羡慕。
车子冒着雨一路风驰电掣,约莫半个小时后,导航显示目的地就在前方。
赫蔺渊不得不拍醒身边酣眠的人,“阿羡,醒醒,快到了。”
李羡瑜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嗯?” 真奇怪,这种坏天气这种地方,他竟然睡了好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赫蔺渊递给他一瓶水,说:“你再睡下去,我就要把你卖了。”
李羡瑜笑了笑:“你舍得?”
赫蔺渊脸皮薄,招架不住他这种玩笑话,只好说回正事,“这么大的雨,你说的人会来吗?”
李羡瑜盯着窗外的雨幕,点点头,“当然。”
敢不来,就别想要命了。
赫蔺渊扫视前方,果然在一个路边小卖部屋檐下看到三个百无聊赖踢着水花的人。
一个转弯,车子便稳稳停在三个人跟前。
李羡瑜摇下窗,三个人点头哈腰地喊他“少爷”,然后顺着李羡瑜的指示上了车。
赫蔺渊转头看清三个人的面貌之后,心里有些惊讶,这三个人不就是那天拳击馆外面遇到的混蛋?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李羡瑜一眼,李羡瑜抬眉,“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们。”
后面的人马上狗腿地说:“两位少爷,您们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尽力回答。”
赫蔺渊压下心里的困惑,决定先问正事:“你们是福慧帮的?”
三个人齐齐点头,怕他们不信,其中一个人还撩起手臂上的刺青,“您瞧,这是我们帮派的标志。”
赫蔺渊点点头,“最近有一批矿石落到你们福慧帮手上,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边上两个人纷纷看向中间那个脸上带刀疤的人,他是三个人中的老大,赫蔺渊认得这人就是那晚朝他扔匕首的人。
刀疤脸想了一会儿,他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能不致命,最后他觉得如实托出可能最安全,“这批矿石就是我们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