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通关口已经检查过一遍,赫蔺渊看着其他人离开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独独他还要再被检查一遍,或许是全场唯一的亚洲人面孔引起了特别关注。他只好配合地再次递出证件。
刚果人看他犹疑的样子,不甚满意,他态度有些粗暴地接过赫蔺渊的护照,只胡乱看了一眼便说:“跟我来一趟警卫室。”
“为什么?”
“我们要重新查看你的证件和行李。”
“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前面关口已经放行了。” 赫蔺渊对行政人员的胡搅蛮缠感到不快。
对方摸了摸腰间的枪,示意他少废话,跟着自己走。
赫蔺渊耸了耸肩,自认倒霉,跟着他去警卫室。
警卫室就在不远处一个小房间,设施简陋,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条桌,几把椅子,还有一个文件柜。
“坐。” 刚果人指了指前面一张破旧的椅子。
赫蔺渊礼貌地笑了笑:“先生,我来这边谈生意,时间比较紧凑,还请指示下我的证件出了什么问题,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尽量说清楚。”
刚果人摘下军帽,松了松领口,手上还拿着他的护照,态度比之前温和不少:“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公事,需要对出入机场的人员随机进行检查。”
他一边翻着手里的护照,一边抬眼打量对面的人,开始发问:“赫蔺渊,新加坡人,23岁?”
“是,正如护照上显示的那样。”
“职业呢?”
“我是当地一家大宗商品交易公司的职员。”
“那么,能具体说说你这次来我们国家是做什么吗?”
“公司委派我来谈一笔矿产的生意。”
“交易规模多大?”
赫蔺渊心里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这样的问题明显越界,他耐着性子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在意向阶段,要看后续进展。”
“预计停留时间多长?”
“不超半个月。”
“这段期间居住地点是哪里?”
“索菲拉国际酒店。”
刚果人若有所思,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慢悠悠地在桌上的笔记簿上写写划划,然后他放下笔,站起来说:“把所有行李都打开,我需要再检查一遍。”
赫蔺渊配合地打开行李箱,刚果人手上拿着一个检查仪模样的机器随意在行李上一扫,然后指了指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说:“把这个小包也打开,里面的物品都拿出来。”
赫蔺渊把包里的资料文件,钱包,随身用品都铺陈在桌面上。
扫描仪的红外线又开始在这些小物品上梭巡,当红色的光线略过钱包时,“滴滴滴”的警示声想起来。
刚果人歪着头说:“我们的安检装置显示这个钱包有问题,我需要打开来查看一下。”
赫蔺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过了好一会阵,两个人复又坐回原来的地方。
“人工检查没什么问题,但是机器发出警报,按照惯例接下去我还需要做点文案工作来存档,你来刚果金的背景事情要说得再具体一些,开始吧。”
对话又绕回起点。
赫蔺渊向来极有耐心,只要他乐意,可以一遍又一遍重复这种机械无聊的对话,但他初来乍到,实在不想把大把时间浪费在这闷热破旧的小房间。
头顶的风扇锈迹斑斑,有气无力地嗡嗡作响,噪音很大,风力很小,赫蔺渊身上的亚麻衬衫渐渐被汗水渗透,空气里那股糅杂着浓烈体味和尿骚味的难闻气息,自进门以来一直萦绕在他鼻尖。
他想要尽快摆脱这里,这一切。
“先生,能借你的笔记簿一用吗?”
刚果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把桌上的笔记本推向他。
很快,笔记本又回到他面前。
还有夹在里面的一叠崭新锃亮的美金。
刚果人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最后眨眨眼,勾起唇角朝赫蔺渊一笑,起身向他伸出手,“先生,您的例行检查结束了,您随时可以离开。祝您在这里有个愉快的旅程。”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地方,贿赂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赫蔺渊牵起一个不易辨认的嘲讽微笑,客客气气地退出这间小破屋。
航站楼门口一个又瘦又高的当地人朝他跑来,黝黑的皮肤和额角的汗水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纸板,上面写着“赫蔺渊”三个字。
这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赫蔺渊跟前,抹着汗道:“您是赫先生吧?”
赫蔺渊点点头,“你是?”
“伊森·格雷特。” 面前的人露着谦卑的微笑,额角的汗不断。
刚果金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因为科卢韦齐聚集了全世界过来“淘金”的人,不少当地人还能讲一口不错的英语。赫蔺渊只会说一点法语皮毛,所以来之前他特地雇佣了一个既可以做翻译又可开车做向导的兼职。
南纬十度的日照灼人,赫蔺渊眯着眼打量着对方不合身的西装外套,片刻后他开口道:“你的车在哪里?”
伊森·格雷特指了指前方树荫底下停着的一辆白色桑塔纳,“就在那儿。”
“先在附近找个餐馆吃饭,然后再去酒店。”
“好的,赫先生。您跟我来。” 伊森忙不迭接过赫蔺渊手里的行李,为他打开车门后座。
路上行人寥寥,车子畅通无阻,只是路面不大好,坑坑洼洼,所行之处总要扬起一片尘土。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小广场上,车子绕着广场慢悠悠地转着,终于赫蔺渊看到一家能入眼的餐厅。
他走下车,看到餐厅的门口放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灯箱,上面印着餐厅的名字 “玛利亚的欢乐之家”。
“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赫蔺渊转身对伊森说。
伊森连忙摆摆手:“谢谢赫先生,我在这里等您。”
现在不是饭点,餐厅门可罗雀,里头只有空荡荡的桌椅,未见着一个顾客,几只苍蝇在门口百无聊赖的转圈圈。
一个裹着彩色头巾穿着艳丽围裙的胖女人迎了出来:“日安,先生。餐厅在营业,欢迎进店一坐。”
赫蔺渊走到吧台,胖女人立马把菜单递给他,她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今天的推荐菜是红酒烩牛肉,英式炸鱼和薯条、水果沙拉和香蕉派。”
“好的,请给我来一份推荐菜。” 赫蔺渊没有犹豫,他的胃此刻空空如也。
餐厅并没有别的帮手,玛利亚一人身兼数职,她既是老板娘,又是厨子,还是服务员。她是永远快活的乐天派,生活中没有能打垮她的事。她没有孩子,丈夫三年前死于一场矿难,外国公司为此赔了她一笔不小的安抚费,她无依无靠,便拿着钱张罗起餐厅的小生意。她热爱厨房,就像热爱这片土地一样。她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各地的美食,因为手艺好,又会说英文,她的餐厅很受外国人欢迎,到了晚上总是宾客盈门。
赫蔺渊喝着当地啤酒,听着玛利亚絮絮叨叨讲述她的前世今生,把方才在机场遇到的刁难忘得干干净净。
玛利亚把甜点端上来,笑眯眯地又多送一瓶啤酒给他,她对亚洲人总是充满好感。上完甜品,她便得闲靠在吧台边上继续跟赫蔺渊闲聊:“先生,您是来做生意的罢。”
赫蔺渊慢条斯理地切着手里的牛肉,微微挑眉。
玛利亚看他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理了理围裙,和善地笑道:“我猜得没错儿吧?来我们这儿的外国人,不是来做生意的,就是来打工的。我看您这身打扮,料定您一定是来谈事的。”
赫蔺渊点点头:“最近生意怎么样?”
玛利亚一瞬间愁容满面,她挪开原本打量赫蔺渊的好奇双眼,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不大好,店里好多熟客都回家了,你知道,他们一旦离开,就不大会回来了。”
玛利亚忧郁的眼神轻轻触动赫蔺渊的心弦,他露出进门以来第一个笑容,宽慰道:“会好起来的。”
玛利亚没想到神情严肃的小帅哥笑颜舒展的时候竟是这样温柔多情,他的眼神仿佛潋滟的湖水倒映着璀璨的光辉,这光辉照进她的心窝,把她的阴霾一扫而空。
于是她又八卦起来:“那边靠着墙壁抽烟的是谁?”
赫蔺渊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好对上伊森的眼神,对方不明就里地笑了笑,把头偏了过去。
“你说伊森?他是我请的司机兼翻译。”
玛利亚眼睛一亮:“伊森?真巧,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叫伊森。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可惜,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是个小可怜。说起来,他倒是有一阵子没来了。他聪明又能干,保准你也喜欢他。”
赫蔺渊喝着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玛利亚的话,对这个唠唠叨叨的大婶充满好感。于是结账的时候,他便多给了小费。
玛利亚一阵惊呼,又上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您太客气了。上帝保佑您此行顺利。”
吃饱喝足后,伊森继续开车载他回酒店。酒店在一个安保密不透风的富人区,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
这里治安不大好,打家劫舍的事情屡见不鲜。倒了大霉的外籍工人辛辛苦苦打了一年工,攒了不少美金,正美滋滋地想着衣锦还乡,不料入室抢劫案等着他们,那些蒙脸的犯罪分子拿着刀、拿着枪顶在他们脑门儿上,他们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乖乖把现金存折都双手奉上了。一年忙到头,辛苦钱就这样打了水漂。有苦难言,因为政府也帮到不到他们。
车子一路在红土地上绝尘,途中人烟稀少,偶尔有简陋的铁皮房子在路边略过,还有粗糙荒芜的工厂颓唐地横在路边。
猛地一下颠簸,车子突然歇了火,伊森紧张地说:“抱歉,先生,我下去看看。”
伊森急忙忙地推开车门查看车身,是左后排的轮胎爆了,他摸摸头,朝赫蔺渊说:“请稍等,我换个轮胎。”
赫蔺渊也下车,一边抽烟一边盯着伊森忙碌的背影。
抽完两根烟,他走近一瞧,不禁扶额,这是连轮胎怎么卸还没搞明白。他卷起袖子,蹲下来说:“让我来试试。”
伊森抹了把汗,忙退到一旁。
赫蔺渊接过扳手熟练地拆开车轮的固定螺丝,轻轻松松卸下轮胎,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比汽车维修店的师傅还熟稔。
他呼了一口气,转头向伊森索要新轮胎。
哪知道刚才还畏畏缩缩的伊森突然间变了一张脸谱,眼神里尽是歹意,像饿狼一般扑了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赫蔺渊始料未及,但是他反应很快,灵敏地往前一滚,轻巧地避开了伊森的突击。
伊森疯了一样穷追不舍,握着尖刀直往前刺去,赫蔺渊左避右让,出其不意,一脚勾踢,踢掉了伊森手里的凶器,紧接着他猛地抓住伊森双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狠狠地把伊森按在了地上。
赫蔺渊居高临下,寒气逼人:“你不是伊森。”
被困在地上的伊森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赫蔺渊还没消化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一片阴影已经笼罩在他身后。
一个重击之后,他昏倒在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