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筠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门。
说不清楚是因为好奇还是窥探,好奇顾长安那般的女孩子,灿烂艳阳般热烈的人,该在经历着怎样的故事。
这也是他头一次看到,如此整齐的颜色像是太阳石般的整洁教学楼,地板光亮纤尘不染,林荫路绿树成荫,鸟雀啾鸣欢快似唱诗班。年轻鲜活的学生们边走边笑,有女生的胳膊下夹带着课本边走边和同伴笑闹,有男生带着蓝牙耳机鸭舌帽,背着黑色或者白色双肩包,各式各样的,生动的,与他前十九年接触到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原来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这样的明媚阳光,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画面,像是童话,如此欢快真实,谢筠未曾料到,有一天他也能窥入其中,如此贪婪而不加掩饰地进入她的世界,如孤狼眈视盛世繁华景象。
从图书馆后面荒废的花园拐出来,谢筠将双手抄进口袋里,站在林荫道旁。
凉爽的属于沾染着植物温度的风穿过,轻轻吹动他的发尾。
身侧有几个女孩子在说话,轻声细语,似乎从进小花园之前她们就和他同行了,但也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并不超过他。
谢筠刚才不觉什么,现在周遭安静下来,只觉得有些聒噪。
他眉尾压下来,有些不舒服,野狗讨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正准备离开,其中一个女孩子红着脸,被旁边的几个同伴推搡到谢筠面前。
“那个.......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女孩脸颊红得像是放在油锅里滚煮了几遭的丸子。
树荫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忽闪忽闪地仰望看着他。
男生身量极高,如此站在他面前,她只觉得面容比她离得远去看还要帅气千万倍。
“啧,不用那玩意儿。”谢筠冷淡开口,狼尾随着他抄兜的动作轻颤,像是待得不耐烦地野犬尾巴,驱赶苍蝇一样摆动两下。
“那□□也可以,或者电话号码。”女孩心跳加快,几乎痴迷地看着那张面容,红着眼圈,却表情坚毅,“我很喜欢你,是真的想和你认识。”
“喜欢?”谢筠听到这个词儿,眼神有了变化,仿佛融化的冰川,漆黑眼瞳却带上几分居高临下的玩味。
他如此俯身面前的人,压低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我就觉得你长得很帅......气质也出众.......我.......”女孩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挑剔不出一丝瑕疵,嘴唇轻轻颤抖着,不敢看他。
“你都不了解我,就这么轻易的说喜欢我,原来只是肤浅的喜欢这张皮囊?”谢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嘴唇勾着嘲讽的弧度,“那你直到你自己长得什么样子吗?”
他离得近,受了笑黑瞳带着几分疯劲儿,随着压低的嗓音,恶意昭昭,“皮肤不够白,腰不够细,脸不够精致漂亮,这么丑啊,配不上我。”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声线低沉沙哑,配上那张几乎巧夺天工的脸庞,似蛊惑人类的恶魔。
女孩脸色涨红,嘴巴抿得很紧,几乎就要哭出来,彻底绷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拎着裙摆跑开了。
谢筠站在阴影下,五官隐没在黑暗里,唇角缓慢地捋平直。
无聊。
“阿筠。”身后忽然一道温柔熟悉的嗓音,让本来有些洋洋自得恶趣味的谢筠脊背紧绷了一下。
他转身时看到顾长安怀里抱着书,旁边跟着那个他透过玻璃窗看到的男生,斯文矜贵,女孩笑靥娇艳,他们是属于这里的人,而他不是。
谢筠唇角下垂绷着,他忽然转过身,快步往前走。
“哎?阿筠。”顾长安显然没料到他扭头就跑,愣了一秒,将怀里的书塞在后面还完充电宝赶过来的许夏竹怀里,“帮我放宿舍,谢谢。”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阿筠,等一下我。”顾长安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她跑的有些气喘吁吁。
谢筠充耳不闻般,脚步反而愈渐加快。
他故意的。
“谢筠!”顾长安在后面喊他,那把柔软好听的嗓子里夹带了点儿气势。
呦,还喊上他大名了。
谢筠勾了勾唇角,不知怎得,心情有点儿好。
他似乎很喜欢甚至有些享受她如此温和地叫他的名字,她的眼里只有他,没有那个油腔滑调的男生。
“谢筠你......哎呦......”后面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接着被一声小小的惊呼打断。
她的脚踝前阵子崴过,伤还没好全。
谢筠往前的脚步慢了下来,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下。
“谢筠,我脚疼。”偏生身后那人又软绵绵地叫了他声。
天知道她嗓音有多柔软,叫他的名字时也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发音,就像她在厨房按照他的喜好写的配料笔记,分门别类写得认真清楚的一个本子,上面记了不少港城家常菜。
谢筠胸脯起伏,呼吸粗重,末了,他扭身朝顾长安走过来,牛仔裤将他修长腿部肌肉勾勒饱满坚韧,像是林中健壮的雄鹿。
周遭不少人侧目而视。
顾长安站在原地,一手撑着旁边的路灯杆,一边看着前面停下了的人,水润清澈的眼眸亮了,宛如洒满了满天星种子的山谷。
“长安,你没事儿吧?”温润清朗的男声如春风般和煦。
顾长安面前笼罩下男生高大身影,江栩礼和许夏竹从后面过来,见到她单脚蹦跶着到路边停下,担心追过来。
江栩礼立刻蹲下去查看她脚踝,温和眼眸严肃起来,“哪里受伤了吗?”
许夏竹跑得慢了些,气喘吁吁跟过来听到这一句,嘴快解释:“长安之前脚踝受伤了,可能没好利索。长安你还能走吗?”
顾长安笑着摇了摇头:“就刚刚跑快疼了一下,现在没事儿了,不至于走不了.......”
话音还没落,江栩礼拧眉抬起眼眸,“长安,我的车就在前面,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许夏竹眼睛亮了一下:“学长你开车了,那太好了,长安,让江学长送你回去吧。”
两人凑在顾长安面前,因为江栩礼的人气,旁边不少女生停下林荫道两侧偷偷驻足观看。
顾长安视线被挡着,有些焦急想去看不远处的谢筠,却在人群中找不到他的。
少年的唇角平直垂落,眼神漆黑到看不到一丝光,像是小时候外祖父木桌上的墨砚台,他故作轻松地双手抄兜,平静地注视着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孩,无视她焦急寻找他的眼神,良久,轻嘲似得嗤笑一声,扭头离开了。
他高大背影逐渐化作一个小黑点儿,融化进树荫中。
-
顾长安回到家属院时,滚滚浓云掀起波浪盖了下来,将光线遮捂得密不透风,天阴暗得几乎下一秒就要坠入黑夜。
鞋柜前没有了谢筠的拖鞋,他已经回来了。
“阿筠。”顾长安边换鞋子边小心地朝屋子里叫了声他的名字。
无人应答,客厅没有开灯,但是从谢筠的卧室门板下却漏出一丝光线来,暖黄色的,看着格外温馨。
顾长安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房间门:“谢筠,你在里面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冗长的安静,静谧到能清晰地听到窗户外呼啸得风声,吹动树干摇晃树叶窸窣晃动几乎要融化在狂烈的风里。
鹿泉一到夏季总是经常有倏忽而至的雷阵雨,每每这个时节都要阴上半边天,雷鸣暴雨和几乎撕裂半边黑夜的闪电很是吓人。
难道是没在家?
顾长安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答应,外面的风扑在玻璃上,吹得窗户发出声响,她有些担心他卧室有没有关窗户,怕一会儿下起雨来潲雨,犹豫了下,用力一推。
门正好被人往里拉开,顾长安没刹住力道,整个人跟着往前扑,鼻尖几乎要扑在那人的胸膛上,腰间被一双大手稳住,带着她往后退了下,扶着她站稳。
卧室的灯有些昏黄,映入眼帘的是年轻男性的线条流畅的臂膀,延伸出大片沟壑分明肌理,在灯光下被描摹上古铜色光泽立体阴影,宛如精致人体铜像雕塑,比例精致到找不到一丝瑕疵。
谢筠显然刚刚洗过澡,狼尾鲻鱼头有些乱蓬蓬地潮湿紧贴头皮,衬得眉眼黑亮深邃,下颌线冷硬,下面随意穿了条运动短裤,脚上趿拉着人字拖,肩膀上搭着条黑色毛巾来给她开门。
扶在她腰间的手带着刚刚洗过澡的冰凉,他身上有低低淡淡的木质山檀香氛沐浴露气息,很好闻。
“怎么?往里闯是想看我洗澡?”他问,眉尾挑了下,转身坐在凳子上拿着毛巾胡乱往头上rua,毫无章法地乱擦,像小时候顾长安救上来的一只落水狗,莫名有点不符合他凶悍的性子。
顾长安跟着他走近房间,不自觉笑了下。
房间不大,却格外干净整洁,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靠窗的床之外,就是角落里的行李箱。
床上铺着深蓝色的床单,随意扔了件黑色T恤,估计是他刚刚洗澡前换下来的。
顾长安环视一圈,没地儿可坐,她正犹豫着,坐在椅子上的谢筠长腿轻踹了下床尾,示意她坐过去。
“没有,刚刚在学校找不到你了,我来看下你回来没。”顾长安坐在他床尾处,慢声细语地问,“中午想吃什么,冰箱里还有绿甘蓝,再做个奶油蘑菇汤?”
她进门时脱了薄纱外套,里面是条雪纺樱粉色吊带长裙,柔软的裙摆堆叠云纱,勾勒少女曼妙身段,比鲜嫩柳条还要娇软身段。
她脚上还踩着黑色拖鞋,如此小小一只坐在他的床尾,裙摆铺散开,像是坐在花蕊中间的拇指姑娘,竟显得极其娇小惹人怜爱。
谢筠目光落在她身上,旋即往下落。
穿着黑色拖鞋,显得她的脚踝处微微泛红。
他将毛巾往肩膀上一耷,站起来,躬着腰从桌子抽屉里拿了瓶正红花油,拧开,倒了些在掌心。
“阿筠,你还没说,你想吃什么呢?”床上的人仍就在滔滔不绝,面前却倏然落下男生阴影,将她笼罩住,后半截话也就此消音。
纤毫毕现的体型差让顾长安下意识紧张地揪紧了床单。
谢筠却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来,如同凶猛的野兽收敛狩猎的本能在一朵花面前匍匐下来。
他手掌已经恢复了温度了,一把托住她纤细雪白的小腿,缓慢抬起来。
黑色的拖鞋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谢筠的手掌已经覆盖上她的脚踝,力度均匀地将药油揉搓。
有些疼,顾长安幅度极小地抖了下,她黑眼睛不安地轻颤着。
察觉到她的反应,他问:“疼?”
“还.......还好.......”
没说实话。
谢筠在暗处弯了下唇角。
真是够娇气,他对比之前,已经放轻了不知多少倍的力度。
“疼就忍着。”嘴上虽是如此说,他手掌却绷紧,刻意控制住力度,能将药油揉搓被肌肤吸收进去又不会弄疼她。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飓风阵阵,树影摇晃。
“顾长安。”他忽然开口。
“嗯?”她歪头低眸看,与他豁然抬起的雪亮黑眸对上,心口一惊。
霎时,闪电撕裂夜空,轰鸣雷声接踵而至。
“你身边怎么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