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边陲村中。
布匹坊老板缩在柜台后看着两个怪异的客人。说是布匹坊,其实只是着村中的一个漏风的布匹衣物摊子。村中人人耕种纺织,衣食住行多为自给自足,如有不能覆盖的必需品,也完全能靠以物易物换取。布店老板家中多了几亩田地,在村中略显富裕,便由着自己贪淫多娶了几个妾室,女人一多便做起手工活,编织的布匹衣物如有剩余,布店老板都会拿出换点其他东西。
原本只是在村中丰裕自足的买卖,却迎来真心实意做生意的客人,然而这两位客人都身高体长,面容俊秀,还有一人衣服上满是血红,观之不像善茬。
不像善茬的于枫指挥着林停晚找一件通身白色,布料上佳,还不会渗出自己胳膊上的血的衣服。林停晚无语,若是在繁华一些的闹市,这本是极其简单的任务,但是在资源稀缺的大漠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卖布匹的地方,竟在此时泛起了少爷的毛病。
于枫侧身指着自己的胳膊,浅色麻布衣服上慢慢渗出了一圈红晕。这已经是于枫试的第三套衣服了,仍执意要挑到满意的浅色外衣。林停晚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胸口,一方面为自己顺气,一方面也是安抚。因为那个地方放着一张价值一百两的纸钞。
大漠中于枫要林停晚做他下人,林停晚虽然多年来四处当人奴才,早些年也曾为了活命在大户人家中当下人,但是毕竟已经熬出头,又身居高位多年,突然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老板说要让自己当下人,他嗤之以鼻,转身离开。
然后便被于枫拍来的纸票收买。
“我雇你,当我的下人。”于枫说着,给了林停晚一张一百两的纸票。林停晚登时睁大了眼睛。他首先震惊于枫生意之火爆,竟能在如此窘迫之地随意掏出这样大额的钱财。其次他着实爱财,幼时他的梦想便是当个商贩,卖点衣物布匹、针织衣绣,如果幸运生意做的好再开拓些酒楼饭馆,倒卖一些异邦的新鲜玩意,让母亲过上颐养天年、养尊处优的富裕日子。然而漂泊半生,一事无成,娘早已不在,钱没赚着,自己的小命也可能随时不保。因此他见到于枫,打心里羡慕,只是这样的生活,只怕自己这辈子都无福消受了。
他瞥了于枫一眼,丝滑地将纸票收入囊中,自然而又经验丰富地成为了于枫的下人,甚至没来及问原因。
摸到怀中财物,林停晚提住一口气,尽职尽责地麻利脱下于枫的外衣。于枫的胳膊确实伤口未愈合,刚才在大漠中被林停晚一摔,伤口撕裂,更加严重。尽管林停晚已经细细包扎,但是活动中不可避免会渗出血,这人偏要着白衣。
林停晚看着店中仅有的几件浅色合身衣物全被于枫试了一遍,咬牙切齿地想着对策,一抬头迎上了于枫玩味的笑。
耍我是吧!
但是也没有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林停晚深谙此理。那么多钱,自己被耍也不算什么,毕竟在外寻物,哪有不花钱的地方,此后与时清外出,不仅不用倒贴俸禄,还能手头宽裕。毕竟于老板的大手笔,一伸手就给了自己将近一年的俸禄。
林停晚难得挤挤嘴角,笑意盈盈地对于枫说:“没事,我有办法。”
于枫眼见着林停晚从咬牙切齿想手撕了自己无缝切换到笑脸相迎,想到自从两人见面这人就没有对自己笑过,虽然此时也不像是发自真心的,但是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财迷也当真让人啧啧称奇。
只见林停晚与缩在柜面后的店铺老板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而后老板递来针线,林停晚手握白衣,穿针引线。
针线斜入粗布麻衣,游走之间,丝丝缕缕勾勒出一片枫叶的形状。执针人低头垂目,眼睫颤动,店内漏风的墙漏出一丝光亮,打在林停晚鼻翼,像是天外之人用针线勾勒在人间的一幅精致的画。仿佛置坐家中,一向吵闹的人突然沉静在昏黄的灯光下,专注而美好。
灯下美人,尽管这灯是于枫自己幻想的。仅一瞬的幻想思绪,就能让于枫心神动荡。
林停晚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佳作,虽然不比自己母亲,又多年忙于奔波,这项技艺像是刻进骨髓,终究没有搁置。
他不顾于枫微妙的表情,快步走到怔愣的于枫身边,催促着试衣。两片手掌大小的枫叶苍翠欲滴,一上一下错落鲜活地点缀在略显粗糙的麻衣袖间。搭配上本就清风朗月、芝兰玉树的人,仿佛置身在万枫林中,翩身穿梭,枫叶飘落,无意之间却随性而为。
林停晚高高挑起眉头,炫耀般问:“怎么样?于老板?”
“你会刺绣?”于枫并未接话,让林停晚深感挫伤,虽然男人做女红在如今世道十有**会被嘲笑,但是林停晚丝毫不在意,这是母亲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了。
看到林停晚笑意渐渐收敛,于枫一霎慌神,他赶忙找补:“我很喜欢。”
“这样于老板就算是再破一个口子,鲜血飞溅,也不碍事了。”林停晚恢复了阴阳的语气,于枫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坐在从村中千找万寻才拼凑攒起来的驴车,吱吱呀呀地再次深入大漠。
车中装潢简陋,仅用木板将四周围住,牢靠程度甚至不能完全支撑一个成年男人,拉车的驴也有些跛,晃晃悠悠行走在大漠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风沙掩埋。
两人坐在梆硬的车内,也不敢四处倚靠,正襟危坐地看着眼前的地图。
“这地图是我在客栈店主床头首饰盒中找到的,那个女店主将此物件放在自己床头,可见重要性。”于枫边说目光边扫视着袖上红枫,越看心中越欢喜,伤口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地图极其简单,仅有一条线路。说是线路,其实只是一段方向与标志。方向是西北,标志则是画着许多草叶状的植物。
“看样子是某个地方的标志,但是这种地方,在大漠中成千上万,不管这是胡人的家还是同伙的聚集地,找到这里都无异于大海捞针啊。”林停晚沉思片刻道。
“我在客栈时曾观察过大胡子离开的轨迹,大致方向与地图无异。”
“你怀疑这是去大胡子老窝的方向?”
“极有可能,而且能看出店家虽然与这些人相熟甚至狼狈为奸,却从来没有去过他们的老巢。”
林停晚拿起地图细细观察。但是这样的一副图,谁能保证从未去过的人能准确找到地点呢。他迎光看着地图,图中并没有显示出隐藏的图标。只是当他细细感受图纸的材质,心中生起一丝疑惑。
“这地图的材质未免也太好了。”
地图用动物皮毛做表,内附一层光滑的绸缎,通身泛黄,但手感细腻,像是京城中的王公贵胄使用的,在这荒郊野外的大漠中十分突兀。
“荒漠中边缘处或水源边才有草木生长,如果我们按照图中的方向寻找,早晚能找到大胡子拐卖的老巢,只是就算去了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届时该如何应对?”林停晚问。
“靠钱。”于枫财大气粗道,“我生意正盛,需要买几个得力的下人去商铺干活。”
林停晚想到自己收起来的钱票,总感觉自己被暗讽了一波。当真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天色渐晚,傍晚时分,远处出现一座土坡,周遭是罕见的绿色。断断续续的墨绿色草木被风沙侵蚀的打蔫围在土坡边。
说是土坡,其实是在大漠中建起来的栖居地。黄土坚固,就地取材,不易坍塌还防侵蚀,在高高隆起的土层中挖出一个洞穴,再阻断打通连接,将土坡洞拆成几个屋子,在周遭茅草的掩映下丝毫不扎眼,甚至黄沙一起,让人完全注意不到此处还有人烟。想来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驴车中的两人相顾无言,起身下车。
于枫从身后掏出那个丑陋可怖的面具,熟练的戴上。
林停晚不解:“为何又遮面?”
他听见那人透过面具轻笑一声,“形容丑陋,不便示人。”
林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