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深抬头瞧了眼,见自家主子眉目中的神色极淡,当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也不敢多劝。
边走边回头朝回雪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求不管遇到什么事,表姑娘能自求多福吧!
走出没两步,他又忽然顿住,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重新回过头去。
只见春雪的身影从院中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他原还以为自己方才是花了眼,如今瞧着倒是没看错。
只不过春雪许是心中焦急,未朝大路这边看,只顾着低头往小路上抄近道,朝主院方向跑去。
陈深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瞅着春雪就要跑远了,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声,“春雪姑娘!”
空荡的声音在黑夜里回响。
季辞脚步一顿,转头冷冷看向陈深,眉心紧拧,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深心中一跳,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不知道为何,主子一遇到表小姐的事便显得十分不耐。
但若说他不关心表小姐,今日他偏偏又亲自去顾府将表小姐接了回来。
况且……表小姐昨夜与公子都那样了,他也不忍心看着表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陈深心一横,无视季辞吃人的眼神,上前两步问赶过来的春雪,“可是表姑娘出什么事了?”
春雪听见陈深唤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清冷月色下的季辞。
她缓了两口气,故意扬了声音,道:
“表姑娘睡到半夜不知被什么魇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不住地哭。”
顿了顿,她犹嫌不够一般,余光瞥着季辞的反应,添油加醋:
“我怎么摸着,鼻息都弱了。”
“鼻息都没了?!”
陈深故意夸大其词,装作大为震惊的模样,与春雪对了个眼神,硬着头皮匆匆跑到季辞跟前,焦急道:
“公、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听春雪说的,表姑娘怕是不好了……”
“我去看她就能好了?”
季辞烦躁地转动扳指,缓慢舒出一口长气,“让春雪去找张礼。”
陈深被季辞的话噎了一下。
他不知今晚公子是不是在夫人那儿受刺激了,总觉得他今夜对表姑娘的事特别抵触和不耐。
正纠结要不要再劝几句,谁料春雪竟冲了过来,扬着头冲季辞高声道:
“张礼张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公子既然如今是季家家主,表姑娘又在季家出了事,公子不是理当去瞧一瞧么?况且昨夜表姑……”
话未说完,春雪表情一变,在季辞平静的眼神下住了嘴。
春雪从前一贯是个性子绵的,尤其是在季辞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今夜却反常到敢跑到他面前来叫嚣。
季辞回身正正与春雪面对面,挑了挑眉问:
“继续说,昨夜怎么了?”
春雪被他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又意识到自己险些将昨夜之事说出去,吓得瞬间低下头去,变成了从前那个鹌鹑。
季辞犀利而幽深的目光如有千钧,压在她的头顶。
以至于她颤颤巍巍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季辞静静看了她片刻,将扳指重新戴好,月光如水般流转在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
他的语气比方才和缓不少,“走吧,去瞧瞧你们家表姑娘。”
陈深疑惑地撩眸看了主子一眼,总觉得在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意味不明。
-
回雪院中此刻安静了下来,人都聚集在柳云诗房中。
季辞款步踱进来,视线扫去。
窗格子横斜交错着,黄浸浸的光从云纱纹窗中密密匝匝地筛下来,落在窗前一小块儿地上。
在窗边整齐摆放着一排栀子花。
微风一吹,小小的白色花瓣在枝头娇颤,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这些花的主人。
檐下垂下来一层雪白薄纱,恰好能在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不关窗也能抵挡照进房中的阳光。
房间里有盈盈馨香悠悠飘来,似薄荷似柑橘,清香泛甜。
季辞认出这是柳云诗身上惯有的味道。
打从她住进来后,他是第一次跨进这座小院,不想竟比想象中精致不少,处处都透着少女的巧思。
春雪先一步进了房间,将房中人都清了出来,随后她亦站在门外,低低道了声:
“大公子。”
季辞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缓慢颔首:“嗯。”
“你们先下去吧。”
季辞跨过门槛,袖摆拂香,整个人仿佛瞬间被一团如云般的清甜包裹起来。
他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指腹无意识轻捻,心底飞快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情绪丝毫不受他控制,快速窜起又迅速消失,仿若一根绣花针投入心湖,连涟漪都来不及漾起。
季辞压着眼睑,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向内室。
烛光微微闪动,隔着床帐在被褥上投下薄雾朦胧的光,少女妙曼的身姿在帘后隐隐绰绰。
房间里阒静平和。
窗外“滴答”一声,荷花上的露珠砸在水面上,昨夜潮热氤氲的翻飞纱帐,同眼前的场景合二为一。
季辞呼吸微滞,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曲了曲。
良久,他面容平静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床上的姑娘双眼紧闭,眼角挂着晶莹泪痕,口中无意识地溢出呜咽。
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
只是那小脸苍白,在蔷薇色锦被的衬托下,越发失了血色,就连一贯红润饱满的唇都枯萎了一般。
季辞眸光轻闪,缓慢伸出手。
修长遒劲的手指曲起,微凉指节轻贴在少女细嫩的颈侧。
脖颈处的肌肤薄而敏感,细小的脉搏鼓跳,象征生命力的节奏不轻不重地抵在他指腹干燥的纹路上。
跳动得还算有力,只是同她的呼吸一般,有些紊乱。
季辞落在她左边颈侧的手在下颌绕了一圈,悬停在她的右脸颊,随即轻轻落下。
“柳云诗,醒醒。”
不知是他的声音还是轻柔安抚的动作有了效果,方才还在无意识呜咽的姑娘渐渐止住了哭泣。
紧蹙的秀眉也慢慢舒展开来。
季辞看了两眼,又略微抬高了音量唤了两声,拇指掐压上她的人中。
半晌,少女面颊微微有了血色,一双包含潮雾的杏眸缓缓睁开。
看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委屈倏忽漫了上来,眼泪涌出,顺着未干的泪迹滑落至鬓边。
“表哥……”
少女下意识张口唤他,婉转的语调柔弱无力。
然而季辞压在她人中的手尚未来得及收回,她这一启唇,他的拇指便刮过她的唇,轻轻探进了她的口中。
指腹下抵着一排整齐的贝齿,指尖触到少女温软的小舌。
两人俱是一愣,柳云诗面颊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
季辞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听说你梦魇了。”
柳云诗经他这一提醒,似是又重新想起了方才那个触目惊心的梦,神色一变,小脸上满是惶恐。
季辞觑着她的表情,“可是哪里不适?”
柳云诗咬着唇垂眸,轻轻摇了摇头,继而乞怜地望向他,神色脆弱:
“表哥,对不起。”
季辞蹙眉,盯着她不发一言。
柳云诗绞着手指窘迫不已,细声软语道:
“从前是我不对,此前我是存了、存了勾//引表哥的心思。”
她刚说到“勾//引”二字,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
季辞依旧沉默。
“可我那也是迫不得已,昨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顾璟舟的继母,她要、要将我献给贤王,表哥——”
柳云诗抬眸,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怜:
“我是真的被逼走投无路了,我一个孤女,我没有办法了,她们随时能抓我回去,所以我才……”
“你是当真走投无路么?”
季辞盯着她,唇畔微微勾起,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眼神戏谑:
“你若是走投无路,昨日被带回顾家前,就不会将公主赐予你的东西尽数托人给我送过来,却独独带走了我的香囊。”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意味,柳云诗默了一瞬,小声解释,“我只是想让表哥知道,我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人。”
“然后让我念着那夜对你的误解,心生愧疚好去救你?”
季辞压下眼帘眯了眸,轻声嗤笑。
柳云诗的小脸越发涨红,低头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我此前便对你说过,不要存那等不该存的心思,季府,决不允许有心思不轨之人。”
季辞看了她一眼,淡道:
“待你这几日养好伤,我会另择一处宅院,到时你便搬过去。”
“表哥!”
季辞话音未落,柳云诗忽然轻唤了他一声,急着凑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软声哀求:
“不要让我搬出去,我、我已经没地方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季辞蹙了蹙眉,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掌心抽出:
“我并非赶你走,如今季府没有女主人,你长期住着难免惹人非议,别院是我的私产,你大可以一直住着。”
男人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疏冷得犹如镇在深井中的玉,隐隐透着不耐:
“顾璟舟是我的表弟更是我的好友,你既与他有婚约,即便未过门,也是他的未婚妻子,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依然会护你周全,什么时候你若想通了,我也可以帮你相看夫家。”
季辞说完,没听见她的回应,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小姑娘低头绞着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探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而后起身,干脆利落地朝外走去:
“夜深了,早些歇息。”
陈深未料到自家主子才进去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出来了。
他忙从旁侧跟上,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季辞走得比来时要快。
两人一前一后才走出院子没多久,忽听身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噗通”一声,湖边明显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季辞脚步猛地一滞,面色陡变。
春雪在岸边喊救命的声音还未响起,他已经调转了步子,朝着湖边奔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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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