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位,蒋肃羽打开电脑装忙,手里一边刷微博观测舆论走向,一边和梦菲交换信息。
会议室里时不时有高声扬起,像抛上空的篮球,随即落地,又是克制的窃窃私语。
坐到屁股发麻,一群人才被孙河领着浩荡离去。
蒋肃羽透过百叶窗,看到老孙一个人在会议室,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愁云满面。唐苗进去问要不要给他订餐,他只是摆了摆手。
等到太阳落入西边仅留下一圈光轮的时候,高导黑着一张脸迈入办公室大门,身后跟了一群制作人员,如沙丁鱼挤进会议室。
蒋肃羽也跟着进去,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众人面色严峻,却都没开口。
呼吸混合成压抑的烦躁,等人撕开口子。
老孙环视一番,又下意识挠头,道:“吴望飞肯定是不能用了。”
虽然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是这斩钉截铁的结论还是打击了大家这段时日的辛苦付出。
“那之前拍的戏份怎么弄?”高导先开了口。
一旁的副导演自作聪明出招:“AI换脸?”
之前确实也有过演员出事,戏份都AI换脸的先例。其他人面面相觑,有赞同也有反对,但一时无人敢吱声。
高导深吸口气,一拍桌子,眼角一撇,怒道:“你当是什么一集出现几十秒的小配角?哪有主角AI换脸的,你怎么不用AI拍剧,咱们都回家得了。”
作为科班出身的导演,高导颇为原教旨派,能力求真实的他都不会后期再去处理。
合作多年的摄影美术也都是行业一流,高要求让他的作品每次都能获得极高的热度。
副导演被这么一吼一骂,也低头收了声。
气氛又凝固如冰。
“高松,消消火,我知道你要求高,AI肯定不行,”老孙忙伸出双手安抚,随即堆起笑容,“今天我跟草莓TV还有许冬兰他们也聊了,你看王爷这个角色换成秦理怎么样?”
“秦理?” 高导听后琢磨起来。
“对啊,虽然演员新了点,但形象好、没黑料、戏也不错,上个季度的热播剧里演的虽然是男二,热度都比肩男一了。”
说起这个秦理,蒋肃羽倒是有点印象。
之前去钱棠组里探班时遇到过,那时估计演的还是男四左右的镶边角色。虽说戏份不多,但极其努力。而且完全没明星架子,在片场跟谁都会热情打招呼。听说他没少给剧组的人买水买吃的。
秦理的经纪人也是许冬兰,难道这就是许冬兰的解决方式?
看着高导还在琢磨,老孙又添了把火:“再说,凭你高导的水准,谁捧不红啊?”
“是啊是啊,之前十八线的演员您都捧红了。”孙河在旁一唱一和。
高导点点头:“我倒是看过他之前的作品,演技是不错的。不过他有档期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在谢导组里。”
老孙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们现在也在协调看他那边的戏份能不能排紧凑点?看是不是能早点杀青过来这边。”
“那咱们这拍摄得延期到什么时候啊?”摄影师于博发问,“重头戏都得重拍了。”
老孙还没开口,他又为难道:“我后面的活已经排上了,不好推啊。”
一旁的美术老师也跟着点头:“我也是。”
这一下老孙和高导的抬头纹不约而同更深了,蒋肃羽知道高导和于博是同期,毕业后就一直合作,能用于博的话他肯定不想用别人。
拍摄延期意味着很多安排都得大调整,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是换个人上就能囫囵住的事。
喝了口茶,老孙叹了口气:“咱们盘盘,再盘盘。”
*
在耗时好几天的盘来盘去之间,《王妃种田记》还是按下了暂停键。至于这个暂停是多久,不得而知。
大部队已经原地解散,只留了几个人善后。蒋肃羽没看到那如鸟兽散的场景,落在片场的衣物用品也是同住一间房的策划助理梦菲带回来的。
这几天朋友圈里原剧组的工作人员纷纷进了别的组。
微博上何念念也删掉了之前的剧组照,粉丝在下面问询时也只是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转头为新工作预热。
“因为特殊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哦,念念参与的综艺马上要开播了,请大家多多关注。”
至于特殊原因吴望飞,微博头像已经变成纯纯的浅灰色,用户加一大串数字。而昔日抱团叫嚣的狂热粉丝也不得不夹着尾巴低声表达对哥哥的爱和不舍。
在这个偌大的圈里,天降紫微星也好,巨星陨落也罢,都是须臾之间的事。
无数人耗费心血托举的那颗星,也许是资本工具,也许是标杆榜样。不过进入了这个残酷的名利场,眼红、羡慕、嫉妒、不安、鄙夷、放纵都可能扭曲心性,断送前程。
谁又敢祈求长盛不衰呢?
*
乍然停工的后果就像抻久了的皮筋,松手了也没弹性。老孙说休息几天再来上班,蒋肃羽就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缺的觉一起补上,睡得不分日夜。
而今天的闹钟是颜开,一通电话把蒋肃羽叫醒。
“小羽小羽!我回来了。”颜开激昂的声音扎得半梦半醒的蒋肃羽头有点痛。
“哎呀,你总算知道回来了。你这趟是去哪潇洒来着?”
开开是钱棠的高中同学,大学的时候总来找她们玩,一来二去三个人就玩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从美院毕业之后,开开拿着最低的月薪给杂志社做苦工,后来跟顶头上司不对付,大吵之后一怒辞职。
好在还没喝几口西北风就乘上了自媒体的东风,成了微博小红书上小有名气的自由插画师。
从那以后也就没当过坐班的社畜,这些年辗转在祖国的大好山河“采风”。
真真自在。
“嘻嘻,万卷书我读不下来,行万里路还是可以的。”
蒋肃羽被她的高能量感染,也笑了起来:“那挺好,怎么你按摩够了?心灵马杀鸡。”
“大理真的太美了,我背靠苍山,面临洱海。没事我就去洱海喂喂鸽子,早起了还能看到日落金山,云南的小吃真是又便宜又好吃...”
笑着听开开絮絮叨叨地描述她的大理生活,那些画面仿佛也在蒋肃羽眼前徐徐展开,确实好不惬意。
自己多久没去旅行了呢?
透过些许勾丝的窗帘,外面也是大好春光呢。
“在不在听啊?小羽”
蒋肃羽回过神来:“怎么了?你说。”
“真是的,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嘛?咱们三吃个饭。”
“可以啊,我最近挺闲,还想去按摩呢。”一紧一松,她感觉自己变成一滩烂泥,急需重塑。
最后约好去朝阳公园附近的盲人按摩,离蒋肃羽的公司近点。她收到信息让去公司一趟,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
办公室的氛围不算太融洽,仿佛一支铩羽而归的队伍士气低落。蒋肃羽一进公司,唐苗就对她使眼色。指了指老孙的办公室说:“老孙说你来了就叫你直接进去。”
“怎么了又?”
蒋肃羽看到斜对面的梦菲也苦着一张脸看过来,心里又沉了几分。
唐苗吸气:“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咱不会要失业吧?”
这次事故对公司来说确实是重创,不过裁员蒋肃羽倒是没想过。公司有几个项目组,但总体规模不算大。
就算《王妃》组出事,也能辅助别的组,或者开发新项目,没理由皇帝倒台太监遭殃。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不会的。”蒋肃羽丢下这句,也丢下包,径直去了老孙办公室。
推门进去,老孙已经坐在沙发一角喝茶,伸手招呼她坐对面。等他铺垫半天说出意图,蒋肃羽才明白降本增效是这么玩的。
“那年前涨的那两千算了。”蒋肃羽破釜沉舟,先开了口。
老孙看着蒋肃羽认命的表情,吹了吹杯中热茶,吞吞吐吐道:“你理解公司,我真的很欣慰。就是……最近这个薪水……”
蒋肃羽静静等下文。
“咱们最近工资只能按最低薪资发了,你体谅体谅……”见她咬紧下唇,似是不忿,老孙又换了语气,“你知道这些本来让人力通知就行……”
“我为什么把你叫来,是因为看中你。从你进来公司,我和孙河很看好你 。小云走后更是花了大力气培养了,现在公司遇了难,只有同舟共济才能度过难关啊。再说以后项目要是大卖,还能少了你的?”
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鼻子,蒋肃羽张嘴深吸了口气。
“孙总,要不咱把大G换成电车吧?我听说电车可省了,多出来的油钱补贴咱们薪水应该是没问题。”
心里想的话,再汹涌还是发不出声,她就这么沉默着,看着老孙茶杯里的茶叶晃悠飘零,困在一盏器皿之中。
见蒋肃羽沉默着不说话,老孙也知道这饼是有点难咽。
“小蒋,我知道为了这个项目你也吃了不少苦,你加的班我都看在眼里。要不这几天你你再休息休息?”
说着老孙又加了句:“要是无聊,你把最近收的剧本带回去看看?”
到底是资本家,把工作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虽然心中郁结,蒋肃羽也没有什么可再反驳的。这种事从来不是什么商量,是通知。
正准备推门出去,老孙又叫住她。
“小蒋啊,门边那盒牛奶你提走吧,补充点蛋白质,太瘦了,不精神。”
蒋肃羽刚想回说:“您自己留着喝吧,您也补补。”瞥见门口的牛奶正是自己喜欢的牌子,口感浓郁。心中大叹,又提起牛奶,谢过老孙出了门。
真是不争气啊,蒋肃羽!
*
她们三常去的那家盲人按摩离地铁站不远,蒋肃羽想了想还是提着牛奶上了地铁。
虽说不是早晚高峰,但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人,座位不容肖想。顺着人流快速走出改札口,蒋肃羽突然停住脚步,眼神穿过如织人流,定定看向铺满出口通道的广告牌。
那是一个知名品牌的香水广告,高大瘦削的男人站在日落时分的海边,手里捏着根烟花棒对着镜头笑得恰到好处。
手写的slogan:“爱是你的味道”,落在了右下处。
这个字迹蒋肃羽再熟悉不过。无论是在暧昧期还是后来漫长的恋爱日常里,林寻时常用手写信这样的复古浪漫给她惊喜。
他的字是很好看的,随意洒脱。
走近广告墙,画面上林寻的脸因为日落余晖有点模糊。朦胧下那张熟悉的脸也生出几分陌生的意味。连眼下那颗痣也没了,不知道是点掉了还是广告商修掉了。
人来人往,无人驻足,只有她久久看着广告墙,思考这无关紧要的问题。
直到颜开的微信消息跳出来,蒋肃羽才猛然被唤醒,提着牛□□也不回快步走出地铁站。
这么高级的品牌广告都能接上了,出息了啊,林寻!
这款香水,她很熟悉,A家的经典款,他们在一起后,林寻送给她的礼物。
他说那一天,就是他们的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