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瓷的心思并不难猜。
待临安皇权争斗尘埃落定,多年没个新主子的顾公爵府终于能顺理成章办些喜事。
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能预想得到一些。
新妇进门,有了身孕,过了起初一两年的新婚,为着贤良的名声怎么也会主动替丈夫纳几房小妾。
跟在身边服侍露脸的人自是机会更大。
春瓷若想争这个出头的机会,不能再安上宋绘婢子的身份。
这其中想法虽绕了几圈,但最后表露出来的意思却是直接的,想替自个儿搏个前程。
谋划计策固然有趣,但没判断好情势,语言技巧不足,用起来便缺了那么几分意思。宋绘既笑这么个半吊子的学生,也笑自己这么个半吊子老师。
和顾愈这个大户比起来,春瓷这些小恩小惠诚意略显不足。
作为一个非常识趣的人,春瓷前脚刚走,宋绘转头让夏陶把钱送去给顾愈。
春瓷挂名在公爵府,宋绘懒得越过顾愈做事,她一贯这样,春瓷大抵有些忘了。
午间用完饭,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檐角瓦勾兜着些雨水,抽绿的叶片被敲出些哗啦声,不愿意外出的几只鸟儿在屋下给宋绘唱歌听。
宋绘搭着条毯子,趁下雨窝在房里看书。
雨声里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听见吱嘎的推门声,宋绘偏头,看见夏陶湿着裙摆进屋。
“怎了?”宋绘问着,手里继续翻了一页书,心思都在新买的话本上。
夏陶喘了口气,“大人来了。”
能让夏陶省去前因后果,不带姓喊大人的也就那么一个人,宋绘动作顿了下,又偏了偏头,花了一小会儿确认她没听错,放下书,从塌边站起身。
她走到门边,顺着织白幕的雨望了眼外面,顾愈穿着双黑布条绒制的马海布靴,头发上沾着着雪白的雨粒,从雨里走出来。
他眉间浮着几分疲惫,嗓音平缓,“我来有话和你讲,就几句。”
宋绘点了下头,喊了声夏陶。
顾愈进到屋里,抖了下半润的袖摆,似乎知道她要讲什么,提前开口道:“说完就走,还有事忙。”
既用不上夏陶帮忙准备茶点什么,宋绘让她去换件衣裳,而后跟着顾愈进到里屋,坐到他对面。
顾愈目光从她卷着书脊的话本收回,在她面上轻微的落了下,递了个册子给她。
他手肘挨着桌沿,指节在桌面叩了两下,入了正题。
“春瓷的事耿平大概和我讲了,这人本来就是给你带的,你现身边也不缺人服侍,这人便没用,不留着了。”淋了一场小雨让顾愈看上去十分斯文,但到底温和也分对谁。
一个下人,总不能像袁珠那样还找人专程送回临安,顾愈的意思是,找找还不错的将人嫁了。
他抬了下眸,眼睑的轮廓线拉成一条直线,“她过去跟了你这么久,这人你来定更合适。”
事情发展的方向和宋绘想的不太一样,这事交到她手上显得她...有几分像公爵府说得上话的主子。
她一迟疑,顾愈便停下来,漆黑瞳孔里流露些询问的情绪。
宋绘眨了眨眼,随便找了个问题,“我是想,...这种事,我是不是挨个见见会比较好?”
顾愈蹙了蹙眉,眼底的温意跟着拧了拧,“不必,人什么情况都在册子里写清楚了,若是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行。”
顾愈给了好些个未婚男子,缝订成了厚厚名册,内容应是从哪里抄的,用词有些套路生硬,但确实也将籍贯、年纪、家里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宋绘还没做过这种事,觉着有趣,“大人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顾愈看着宋绘白生生一截细脖侧,稍微走了下神,拖着音调“哦——”了下。
慢慢反应过来,回着:“都是跟我打过几年仗的,大仗小仗的没个消停,婚事便拖下来了,册里的人基本都在蜀夋,婚事这一两个月就能操办了。”
宋绘随手翻了翻,虽不是什么青云直上的武将苗子,但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功勋,若定了婚事,宋绘也算尽了往些年的主仆情分,没亏待春瓷。
“这里没相上也没关系,边关还多得是没成家的弟兄。”顾愈虽说态度和缓,但已经做好了打算,显然对春瓷越过他撺掇宋绘的事十分介怀。
宋绘稍作思量,偏头朝顾愈笑,“刚巧下雨,大人不如下午留在这里,和妾身一道将人选给定了?不会耽搁太久的。”
顾愈因她乖顺的请求,扬着唇线很轻的笑了一下,“也行。”
虽谈话主题是给春瓷找夫家,但宋绘挺擅长将一些无聊的话说得有趣,顾愈更多时候听她蹿南走北的讲些琐碎,至于那些正经的讨论,他随口应着,并不太上心。
到了傍晚,院落里点起了灯,春瓷的夫家也就定下了。
男人全名叫肖烁,家中有一个老母,有几亩良田,性子憨直,算得上良配。
丫鬟在夫婿这事上没什么自主权,事情交代下去,便按着程序走便是。
顾愈会看着办,这些事用不着宋绘挨着挨着再操心。
宋绘后面几日没太特意关注这事,直到陈来庆从训练场回来,闲谈间说起春瓷,她才发觉事情和她原本预料有些差别。
陈来庆咕噜咕噜两下喝了夏陶递给的一碗水,用着胳膊胡乱擦了两下嘴,“娘子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陈来庆表情变得古里古怪,“娘子你真不知道?肖烁长得五大三粗,成天爱流汗,和他住一个营的都受不了他身上那股味,他老娘找了好多媒婆都没给他说成亲,没想到现一个馅饼砸下来,说是和公爵府的丫鬟成了。”
“... ...”宋绘抿了下唇,想着前些日子顾愈讲话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啊,打仗一把子力气,对老娘也不错,挺好。”
顾愈这说一半藏一半的表达方式让宋绘完完全全栽了个跟头。
印象里,顾愈和人讲话向来态度温和,不喜欢和下面做事的人计较什么。
但春瓷这亲事上,要说他不是小心眼记仇故意的,宋绘也不太信。
陈来庆见宋绘半晌不说话,问她在想什么。
宋绘将拧干的湿衣服抖开,晾着麻绳上,随口应着:“往后有合适你的姑娘,我一定要见着人再说。”
陈来庆闹了个大脸红,结结巴巴说要回屋冲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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