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真心的,她为什么要拼死从东吴逃回西蜀,不是真心的,她为什么要学习她从不会的贤惠,极力理解和支持他去追寻他的大业。
她的牺牲,她的顾虑,竟然换回他这样的疑问。
一瞬间,她从疑惑不解演变成委屈和愤怒。
她一把推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负心汉,从绣榻上跳下站在他面前,即便矮了他许多,可依旧仰着脖子,不服输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冷声道:“不睡就滚出去!”
诸葛亮顿时心火四起,她是真的不心疼自己,这么晚的天,竟然还让他滚出去。
见他不为所动,周瑛的火气也压不住,边从衣架上拿衣服往身上套边说道:“好,你不滚,我滚,我还不伺候你了,哼,岁数大了,脾气也见大。”
“周瑛!”
诸葛亮这声怒吼后,院子里的灯火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夫人?”窦彩担忧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被诸葛亮吓到的周瑛,此刻才回些神,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让她觉得很陌生的人。
这不是她的檀郎。
有些不争气的流出泪来,她暗自骂完自己,低头一把给抹干净,越过他这堵墙,要朝门外走去。
“你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适可而止!”诸葛亮口气越发急了。
周瑛丝毫不理诸葛亮的威胁,打开房门后,发现窦彩和卫悦都站在门口,院子里其他小厮和侍女也探着头望着,不敢说话。
她用低低的声音说道:“诸葛孔明,是你当初求着我,让我嫁给你,做什么狗屁丞相夫人,不是我愿意的!”
她知道他听到了。话既说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即便伤的是两个人的心。
她说完就骑乘一匹马离开丞相府。
等诸葛亮反应过来,才发现院子里的人聚成一团,何曾见过这场面,都不敢乱动。
他气地急拍门框,“去追啊!”
拂霖带着几个腿脚快的小厮急忙朝外奔去,可几条腿哪里比得过快马。
“一溜烟,就不见夫人的踪影了。”一头汗的拂霖讪讪地回话,做好了要被骂的准备。
瘫坐的诸葛亮阖眼,一言不发。一旁坐着诸葛均和林寿倩夫妇,也是一脸郁色。
深夜里,府中闹成这样,大家心里都不舒坦。好在林寿倩第一时间吩咐府中下人不许把夜里的事透露半个字出去。
“二嫂该不会回娘家了吧?”诸葛均突然道,刚说完就被林寿倩狠狠拿胳膊捅了一下,小声道:“二嫂哪来的娘家!”
林寿倩瞪了诸葛均一眼,让他不要再说话了,越说越往别人心窝扎刀子。
夫妻两这番话涌进诸葛亮心里,让他登时酸涩无比,什么恼怒都抛掷烟消云外。
她没有娘家,能去哪。女子出嫁后若是受了委屈总会想跑回娘家,可她哪来的娘家。
此刻,他只恨自己方才没挽留住她。
天一大亮,诸葛亮就带着拂霖去了郊外一处庄子,是周瑛出钱买来给阿拉伯专门养老用的。
刚到地,来不及客套一番,诸葛亮就和拂霖满庄子找周瑛,可惜没一处是能藏人的。
阿拉伯连忙问发生什么了,诸葛亮无奈只能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阿拉伯听。
果不出所料,阿拉伯听完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给诸葛亮几棍子打出去,拂霖在旁边死命拦住劝道:“这是丞相!丞相!”
“我管他什么丞相!再大的官都不给阿瑛委屈受!”阿拉伯气的扬高了声音对着诸葛亮吼道,然后想起些什么,声音慢慢沉下来,“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呐。”说完背过手朝屋里走去。
诸葛亮低着头跟着阿拉伯进了屋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茶汤凉了也没吩咐人进来换。
冷静后的阿拉伯深深叹了口气,慢慢回忆道:“当年,得知你要去益州前,阿瑛她来求过我,求我跟着你来益州,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的身子,她说有个好身子,才能实现大业。碍于身份,这是她当年唯一能为你做的。我答应了。
后来从我徒弟秦剂那里知道,这丫头在江东那么尊贵的身份可过得并不好,她为了给她兄长报仇,以自己的命,以她孩子的命来给兄长讨回一个公道。可大仇得报后没我们外人想的那么肆意痛快,留给她的只有被仇恨笼罩下的无尽折磨,她走不出来,索性就没了生的希望。
可我想的是啊,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一个丫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呀。就像是周将军不该是那样的结局。”阿拉伯想起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周瑜,极其惋惜,“我那徒儿秦剂也是这样想的,便把玉芩子的法子传给了崔复,想给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所以,您当年和我辞别说要云游四方,精进医术,是去做这件事。”诸葛亮道。
阿拉伯点头,“我照顾她可是花了不少力气,要救一个赴死之人的心志,何其难啊。好在人活了,痛苦也遗忘了,她又成了我初见的那个小阿瑛,野蛮可爱,无拘无束。”
他看向诸葛亮,“我之所以当初不愿意将她还活着这件事告知与你,就是觉得你现在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之间相差太多。她只能去改变自己迎合你,可如此她还能过得自由自在吗?她很怕做不好这个尊贵无比的丞相夫人,让你和所有人失望。她纠结了很久,还是愿意去承担这些她原本无需去承担的这些东西,只为能和你相伴终老。”
“可事实上我让她和您都失望了。”诸葛亮苦笑一声。
阿拉伯把手边那碗凉了很久的茶汤往地上泼了干净,“孔明,你和她这二十年的路走的不平坦,余生的路要怎么走下去,你得好好思量。”
诸葛亮沉默不语,慢慢消化方才阿拉伯那番话。这时,拂霖敲门进来,说道:“府里派人来传消息,说夫人去了家里的几处田庄。”
“田庄回的消息?”诸葛亮有些疑惑,周瑛从未去过田庄,田庄那些人也大都不认识她,怎么来的消息。
“是西郊的田庄管事水胜来府里找三夫人,言说庄子上来了一个泼妇,不问三七二十一查了账,就把他给辞了,临了他不服气还挨了顿打。三夫人急忙去庄子去寻,才知晓原是夫人查出了水胜趁着三夫人将家里田庄铺面移交给少夫人打理的空隙,偷偷卖了几处田产,中饱私囊,这才挨了夫人的打。”
阿拉伯抚须哈哈大笑,心里的担忧也少了不少,对诸葛亮嘱托道:“她是找着空撒气呢。若是气撒的差不多了,就给她好模好样的给请回来。”
“我答应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即是君子,当知晓这一言是有千斤重的。”
诸葛亮和阿拉伯辞别后,带着拂霖去了西郊的庄子,可去晚了,人早已跑回了锦司处理公务。
他又去了锦司,被拒之门外,谁叫这里她说了算。
直到三天后,他将冶铁司、治盐司和锦司的主事人给叫来治事府商讨事宜,他才见到周瑛。
议事期间,周瑛始终没看他一眼,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只是一脸的冷漠和周围其他人的殷勤显得格格不入。
议事结束后,其他人都走了,周瑛作势也要走。
诸葛亮开口挽留:“那个...黄长史留步,本相还有些问题。”
其他人都很识相的离开了,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人。
烛火幽幽,映照彼此都暗藏心思的脸庞。
“我...”他不知该如何说起,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
“若是公事请丞相直言。”
“若是私事呢?”
周瑛提醒道:“在这里,你我之间只有公事。”
“那本相问问黄长史你,家中近日可好?”
诸葛亮倒是拿起款来,让周瑛愈发觉得他明知故问的样子可恨又可笑。
“不好。家有不讲理的糟糠夫,让臣苦不堪言。”周瑛也开始拐着弯地骂人了。
眼前她的“糟糠夫”前一秒还在悠闲喝着水,下一秒听闻这个称呼,差点被一口水呛死。
他掸了掸身上刚被泼上的茶汤,一本正经地劝解道:“依我看,你夫君对是真心待你,即便有口不择言的地方,那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该打该罚你得给个准信,可不能不理人。我夫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叫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别气了。”越说声音越软。
“丞相这么爱管别人家闲事?”
“这哪叫别人家。”诸葛亮纠正她。
周瑛懒得理他,转身便走,听身后传来仓促起身的声音,“长史要去哪,这么晚了让本相的骈车送你。”
“回家。”
“回家好呀。”诸葛亮顷刻间喜笑颜开。
周瑛提醒他,“回我自己家。”然后对马夫吩咐道:“延辛巷的宅子。”
马夫不敢妄动,直瞅诸葛亮该怎么办。
“看来小臣我使唤不动丞相的车架。”周瑛阴声怪气的说完,作势要下车。
诸葛亮一把拦住她,催促马夫道:“去去去,走!”
这才舒坦的周瑛又坐回车里,闭目养神,摇摇缓缓好一会到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