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赋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崇礼

两人到了书房后，拂霖送来饭菜便紧闭房门。

“哎，我说着玩的。”周瑛阻了去掏漆盒的诸葛亮，示意食案上的珍馐，提醒道：“先吃饭吧。”

掏出漆盒的诸葛亮，嘴角笑意嫣嫣，把漆盒放在一旁。

两人对坐，诸葛亮喝了口周瑛递来的米汤，解释道：“这些时日没往家里报平安，是我的不是。多年习惯了，以后会慢慢改过来。”

是习惯了多年家中无人在等他。此前是他孤身一人居住，不需要朝没有人的空屋子报平安。来了成都后，家里人不问，他便没有主动的习惯。想起方才担忧至极又喜极而泣的周瑛，他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改一改这个坏习惯。

这顿饭，诸葛亮的话很少，只是安安静静的吃，周瑛也是安安静静的布菜。这应该是他这些时日，吃的最安稳的一顿饭。

食毕，他没有力气去询问周瑛的意见，便顺势躺在她身边，头枕在她的腿上。

“荆州丢了。”留下这四个字便昏沉睡去。

周瑛惊呼捂住嘴巴，不知是被这个消息吓到，还是被诸葛亮这个举动吓到。但还是忍住，没发出声音，生怕打扰到正在酝酿睡意的他。

这个举动太紧密了，像是多年夫妻才会这样做的。

可是，刚刚发生的一切，不也是这样吗。周瑛后知后觉。她盯着诸葛亮鬓角新冒出的白发出神。

荆州丢失，对诸葛亮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想要北伐中原会变得很难。这对已实现一半的隆中对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他该怎么办？周瑛望着怀中紧皱眉头入眠的诸葛亮，不经发问。

猛然间，因为冒出的这个想法，周瑛对如今的自己感到后怕。已卷入这个时局中许久，眼前的人离不开她，似乎她也离不开眼前这个人。

她曾要的独善其身怕是要为了眼前这个人而破戒了。

敲门声忽然响起，门外的拂霖说急事禀报。

周瑛有些为难，俯身凑近观察着诸葛亮是否苏醒。

过了一小会，还是没醒，她试图用手指轻轻推他，给他唤醒，但狠不下这颗心，犹豫之间。

“没事，我醒了。”

周瑛的怀中人，发出闷闷的声音，随后便利落起身，整理了衣襟，一扫疲软之态，开门从拂霖手中去过了密件。接过密件的诸葛亮看到红色的蜜蜡封印便知晓事态的紧急性，急忙拆开。

“需要我回避吗？”周瑛赶紧起身，准备朝外走去。

“曹孟德死了。”

诸葛亮直截了当说出来密件内容，无比平静。

只是周瑛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巨大的信号，天下即将大变。

春去秋来，建安二十五年十月，寒雨垂落祥昌殿的屋檐下。

曹丕代汉称帝的消息传来了成都，各地流传出天命在魏的传言。

塗高，魏也。

这无疑表明曹魏政权的合礼合法是不容他人置喙的。

听闻消息的诸葛亮这两日寝食难安，这个局势对于刘备称帝是个巨大的阻碍。

刘备称帝事宜已准备妥当，如今若是败在正统礼法上，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用膳时心不在焉的诸葛亮，被周瑛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吃了口菜，又陷入沉思中。

“孔明，你信所谓的天命吗。”周瑛一边问，一边夹了一筷子肉放在他碗中，示意他赶紧吃了。

若有所思的诸葛亮接过后，摇摇头，才把碗里一小块肉分了三四口慢慢吞吞给咽下去。

“既然天命能在魏，那天命也可在汉。”咀嚼的诸葛亮突然眼前一亮，又听周瑛说道，“天命他人说得，那我们也说得。”

他放下筷著，认真仔细地听周瑛的话，

“最有效的办法便是要让周群、杜密等人推崇天命依旧在汉。他们作为蜀中大儒，一张嘴便可翻云覆雨，可敌得上千军。只要他们认，那蜀中谁敢不认。”

文人的力量从来都是不容忽视的，今日可用于崇汉，那明日呢？想到这，诸葛亮身上冒了些冷汗。

“接下来我们分工。你呢，要费些心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论是用文还是用武，都要说服他们，认可王上称帝的合礼。”周瑛说着舀了一碗汤，“所以，多吃些，补补你的脑子，好办事。”

听话的诸葛亮接过喝了一口，询问：“那你呢？”

“我嘛，自然有我的办法，好配合你。”周瑛俏皮地挑了眉，自信地拍了拍诸葛亮的胳膊，“放心，天命一定在汉！”

事情大定，侍女们鱼贯而入进屋把食案冷炙撤走，周瑛刚想开口让诸葛亮休息，她要回府了，就被诸葛亮抢先道，“今晚别走了。”

随后不理会她，直接给人拦腰扛在肩上，进了里屋。

对于天命在汉，周瑛自然她的妙招，让拿到祭祀礼服的官员们家中，大晚上竟冒出了五星连珠的奇景。

隔日被唬到的众人纷纷称奇，说是成都城中竟有这样的祥瑞之兆。

加之周群、杜密等人不遗余力的鼓吹天命在汉论，刘备作为汉皇后裔，理应继承大统的消息，慢慢在官员和蜀中百姓中沸腾起来。

建安二十六年刚开春，休沐的周瑛陪诸葛果在院中池边练字，她望了眼诸葛果的字，笑的有些乐不可支，“你呀你，这个字写的，从湖里抓只龟来，爬都比你写的好。”

“哼！”诸葛果气呼呼地说道：“姨母你竟然还嫌我的字丑，你是没见过我阿爹写过的鬼画符，那才叫一个丑，五个字能认出来两个算是有本事的。阿爹还笑盈盈地跟我说这叫草书，嫌我不识货。”

“别比了，你们父女两，都一样的丑。”周瑛给诸葛果好一段叽里呱啦下了定论。

诸葛果生气地对着自己的毒舌姨母翻了个白眼，继续练好自己的字。

周瑛看向关了许久的书房，想着诸葛亮自从晨起两人打了个照面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里，送去的茶点也原封不动送出来，拂霖不敢再送，说是诸葛亮忙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

他不觉得饿吗？

“想见就去呗。”练字的诸葛果悠悠地戳破了周瑛的心思。周瑛转过头盯着诸葛亮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小小的年纪，像个人精。

“张家大姐有时就这样盯着我阿兄的书房。”诸葛果放下笔，拿起自己的作品，吹吹快干的墨迹，一边欣赏一边对周瑛鼓励道：“没什么丢人的，去吧！”

瞧着老道的劲，周瑛仿佛看见翻版诸葛亮在自己面前拿样。

“我才不去。”她嘟囔了一声，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的好姨母啊，您还抓不住时机吗？我阿爹马上就要升大官了，近日来送拜贴，想给我当娘的人又把我家新修的门槛踏破了。你要再不争气，我阿爹可真就被人抢走了！”

小大人的诸葛果站起来，看着周瑛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爹竟然比粟米还吸引人。”周瑛有些疑惑道，“我只听过抢粮食，没听过抢人的。”

他真有这么抢手吗，一个只会耍心机的老不修。

“那你算帮个我忙吧，去书房给我阿爹送些吃食，万一他饿死在里面，我就既没娘又没爹了。”

“啧...”周瑛盯着眼前有些可怜的诸葛果，心软道：“他会饿死的啊。”

诸葛果点点头。

“那我这也算帮你了。”

诸葛果又点点头。

“行，那我去了。”

真不容易，诸葛果感叹道。爹啊，女儿我只能帮你都这了。

一手端了个食盘，一手推开书房的门，周瑛刚探头探脑地进去，就遭遇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不是说了不要再送！”

周瑛呼吸一滞，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发脾气的诸葛亮，沉着声音十分威严，凶的让人不敢靠近，活像一只撩开牙的虎。

“您老是神仙，一整天不吃东西也能活。”

一听是周瑛的声音，诸葛亮抬头微愣，手中疾书的笔也停住了，那双微红的眼睛眯了下，才看清是周瑛。随即起身，讪讪一笑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盘，放在软榻的案几上。

“可是因为王上快要登基，所以才这般忙。”周瑛悄声问道。

诸葛亮察觉出来周瑛的小心翼翼，温和一笑，想尽量冲淡刚刚吓到她带来的不适。“在写诏书。王上要继承大统，总要个告知天地，震慑四海的文书。”

诸葛亮这几日一直在写这个，花费了很多心思，要写的精炼大气，直击抒本意，又不能文辞太过，矫揉造作，不显体统。翻来覆去改了许多，更废了很多笔墨。

周瑛明白这个诏书的重要性，如此重要的事交给诸葛亮来做，想来外面疯传的，诸葛亮要任丞相一职应该不是流言。怪不得门槛又被踏破了，还真是个香饽饽。

眼前这个香饽饽开口说话，“五星连珠怎么做到的？”

周瑛用下巴努了努食案上的饭菜，诸葛亮心领神会，笑着拿起筷著便吃了起来。她满意他如此听话，解释道：“用暗金线裹上薄薄的蚕丝，在官服上绣太白星、荧惑星、填星、辰星、岁星。等到了晚上这些金线会隐隐透出光来射到墙壁房梁，便能成就五星连珠。”

这样取巧的心思诸葛亮第一次见，有些官员也不是好糊弄的。但只要人人口径一致，又看得清局势，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