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老洋房并不是卫家三人的日常居所,自从戚秦蓦去世以后,卫无冕都住在郊区的独栋别墅里,除了司机厨师保姆加智能管家,这幢别墅基本只有他一个主人——女儿是个半夜三更才回家的野子,儿子则是能不来便不来,就算来了也不过夜的大忙人。
吃过晚饭,卫无冕斜倚在沙发靠垫上看新闻,小王趴在自己的猫窝里打盹儿,祖孙俩共享天伦之乐,墙上挂钟时针指向8的时候,柯奕烜这才姗姗来迟。
“爸。”
卫无冕曲起手指敲了下猫窝,“小王,跟你舅舅打声招呼。”
毛绒白团子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啧,没礼貌。”
柯奕烜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卫无冕懒洋洋地问,“吃饭了吗?”
“还没。”柯奕烜走过来坐在他爹旁边,“找我什么事?”
“先吃饭吧,我怕你待会吃不下。”
“出什么事了?”
卫无冕从沙发上坐起来,叉了块切好的红宝石青柚放进嘴里,“下个月十六号空出来,陪我去参加个婚礼。”
“好。”
“不问问是谁?”
“是谁?”
“请柬在那儿,自己看。”卫无冕嚼着柚子用下巴指了指餐桌。
柯奕烜没说什么,站起来走到餐桌旁,漆黑的大理石桌面摆放着丰盛的佳肴,他对此视而不见,直接拿起了红底烫金的邀请函。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最好先吃个饭,这惊喜有点大。”卫无冕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不饿。”
柯奕烜说着,打开邀请函抽出了内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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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来到眷山路706号。
老板下个月结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岫色,每名员工见到宋予的第一句话都是,“老板,你真的要结婚?”
“男的,没照片,十二月十六号星河湾W.M酒店北极厅,想知道什么自己看。”同样的话宋予已经倒背如流。
其他人看到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立刻露出“我懂的”眼神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小柳神色黯然地站在原地,小声问宋予。
“老板,是经常来店里找你的那个人吗?”
“哪个?”
“就是上次……薛臣闹事,挡在你前面那个。”你还因为他受了伤。
宋予重重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一天天的想什么呢,那人是我的医生。”
“那你要和谁结婚……”
“一个富二代,说了你也不认识,”宋予无奈,“行了,赶紧干正事儿去,好奇的话到时候直接来现场看。”
话音未落,休息室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不是推,是撞——bar花菲菲闯进来,慌慌张张地说,“老板你快去看看吧,那个瘟神又来了!”
在岫色,能够被称作瘟神的人只有一个,宋予心累地叹了口气,“老规矩,让所有姑娘待着别出来,”转头看向小柳,“你跟紧菲菲,收到我通知再出来。”
“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菲菲一副老母鸡护雏的姿态。
小柳又愁又忧,“老板怎么办……”
“行啦你就别管老板啦,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菲菲拖着小柳去通知其他姑娘们,宋予盖上吃了一半的外卖,独自朝卡座方向走。
酒吧里,原本嘈杂震耳的电子音乐如今悄然无声,只剩下五彩的光束在地板上来回扫动,徐志远快步走到宋予面前,“薛先生和朋友要包场,还说音乐太吵……”
“没事儿,”宋予笑着抬高声音,“薛公子包场是我们的荣幸,每桌送一张优惠券,让大家先回去吧。”
徐志远点头应好,安排员工给每桌客人发放优惠券,宋予走到薛皇帝的卡座前,和他身边的人打招呼,“薛公子今天带了这么多朋友啊,想喝什么?我请大家。”
薛臣平时出门虽然也前呼后拥,但是最多超不过十人,今天看上去是把所有狐朋狗友都吆喝过来了,排场要多大有多大,架势要多足有多足,满满当当霸占了四个卡座,连吧台都没放过。
其他桌的顾客拿着优惠券陆续离去,狐朋狗友中一位染着金发的寸头男道,“臣哥,这就是你的准嫂子?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薛皇帝左右两边各搂了名身段纤细的年轻美人,美人性别还都是不同的,闻言不以为然地道,“你以为是什么样的?”
“至少年轻漂亮大波浪吧,最重要的是大波、浪的。”
金发寸头眼神淫邪,脑子里不知道充斥着多少吨黄色废料,其他狐朋狗友get到他的意思,顿时夸张又猥琐地放肆大笑起来。
不得不承认,有些生物在刷新物种多样性方面,还是很有默契的,宋予在心里疯狂地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表面却依旧保持着开朗的笑容。
“薛公子和朋友慢慢喝,我去后厨看看。”
“让你走了吗?”
“有事儿您吩咐。”
“你们都看见了吧,”薛臣就着左边美女手里的打火机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睥睨众生,“这就是她能当我嫂子的理由,我这个嫂子最大的优点,那就是——”
“能、忍。”
他张嘴缓缓吐了缕烟圈,“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这位嫂子都能对着我谈笑风生,就算我砸了她的场子,她都说不出一句重话,这么能忍的人,肯定能照顾好我哥。”
左边卡座一位身材火辣的美女娇声道,“您哥哥都在轮椅上坐半年了,还要照顾什么呀~”
“就是因为他瘫了,才格外需要人照顾,不是吗?”
“是是是,臣哥说得都对。”
“嫂子,你觉得呢?”薛臣抬起眼皮望着宋予,似乎对她的回答格外期待。
宋予自然不会和他硬刚,笑着点点头,“薛公子说得对。”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得嘱咐你几句。”
薛臣将烟头碾灭在茶几上,端着手边的玻璃杯站起身,“我哥这个人,爱干净,好面子,虽然腿不能动,但脾气还是在的。”他走到宋予旁边,不紧不慢地晃了晃酒杯,“你以后给他擦手擦脚的时候,当心不要惹毛了他,否则他一个不顺心,或许会把洗脚盆扣你脸上。就像这样——”
他抬起手,将杯口紧贴宋予发尾,然后陡然倾斜。
夹杂着冰块的威士忌一滴不落灌进后颈,将宋予浇了个透心凉,她嘴角的笑容凝固了瞬间,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当然了,你这么能忍,被泼点东西肯定不在乎。”薛臣伸手替宋予把额头的碎发往后拨了拨,指尖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到领口,“但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如果受了委屈,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好好疼爱你,实在不行我这些兄弟——”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吧台的椅子忽然被撞飞,薛臣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鼻梁骨便挨了重重一拳。
“臣哥?!!”
卡座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薛臣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缓过痛劲后,扬起玻璃杯就要往对方脑门上砸,“我X你——”
“卫无冕!”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弄得愣了一下,连带着薛臣都僵了僵,宋予一个箭步冲过来,眼疾手快地夺走了薛臣手里的玻璃杯。
“误会误会,薛公子,这位是无冕集团卫总的儿子,明天刚好是卫总朋友的生日,今天专门过来谈事情的。”宋予顺势挡在柯奕烜身前,扯起谎来连草稿都不打,“他这人比较冲动,不知道您和我开玩笑呢,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薛臣胸膛剧烈起伏,目眦欲裂地暴吼了一声,“你他妈说他是谁他就是谁?!”
“您要是不信可以拍张照片回去问问薛总,无冕集团周年庆很多人都见过他。”
“……”
“行,宋予,你有本事。”薛臣抽出纸巾咬牙擦掉鼻血,忍着剧痛放狠话,“你最好祈祷我没事,否则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会当着你的面断他一只手!”
说完一脚踹翻面前的椅子,面色铁青地走了出去。
其余狐朋狗友看到这番场景,傻的傻愣的愣,没几个能反应过来,宋予弯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笑得春风和煦,“各位留下来再喝两杯?”
“不了不了。”
“快走。”
几十个人瞬间散得干干净净,宋予松了口气,脱力地瘫在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一把握住手腕拉了起来。
“哎,你干嘛,我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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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眷山路依旧车水马龙,两人拉拉扯扯一路走到停车场,宋予头痛地说,“小柯同志,你慢点,手都要断啦。”
柯奕烜闻言脚步一顿,听话地松开了她的手,他转过身,路灯下的面孔像暴风雨来临前那般平静。
“你要和薛繁结婚?”
“是啊。”
宋予随便找了个车子靠着,心不在焉活动手腕。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宋予扯出塞在牛仔裤里的衬衣,捏住衣角抖了抖,几块碎冰落在地上,慢慢化成了水渍。
柯奕烜目光一沉,再次握紧拳头,后悔刚才没有多补几拳。
应该揍死那个人渣,他想。
“明知道薛臣故意针对你,还要嫁给他哥?”
“知道又怎么样,”宋予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都是装装样子,嫁给谁不都一样。”
“那你不如嫁给我。”
“?”
宋予伸手在柯奕烜额头摸了一把,又抓起他的手腕号了号脉,没诊出被夺舍的异样。
但她还是问,“小柯同志,你是不是病了?”
“当然没有。”
柯奕烜回答得很快,也很急,听上去就像小孩赌气,宋予忍俊不禁地抖了抖肩膀,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他又气呼呼地补了一句,“反正都是装装样子,那你不如嫁给我。”
宋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啊,等你八抬大轿来我家提亲,我一定敲锣打鼓把你迎进来!”
“你答应了?”
“嗯嗯嗯,”宋予揉了揉笑到发痛的肚子,根本没往心里去,“你刚才也太冲动了,薛臣这个人很记仇,就算有卫总罩着你,你也不应该和他正面起冲突,万一他找你报仇怎么办?”
不知何时,柯奕烜表情缓和了很多,他淡淡地说,“要来就来。”
语气平静又嚣张,更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宋予无奈地摇了摇头,后知后觉地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礼物还在我车里呢,”她和停车场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转身往摩托车的方位走,“衣服我送去干洗了,洗好和扣子一起还你。”
“你留着吧。”
“专门给你买的耶,这么不给面子?”
“我说的是衣服,”柯奕烜声音顿了下,“和领针。”
宋予乐了,“我要那东西干嘛,难不成真要当卫嫣然的男朋友啊?”她找到自己的公路悍匪,取出车尾箱里的礼物塞到柯奕烜怀里,“喏,跑了好几个商场才买到的,看看喜不喜欢。”
“是什么?”
“肯定不是求婚戒指。”
蔚蓝色包装盒外印着一串金色的花体英文,里面装着酷似汽车仪表盘外观的男士腕表,色泽像极了那天生日宴时柯奕烜穿的西服。柯奕烜合上表盒,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就这样呀?”
“还应该怎么样?”
“啧。”宋予拉着柯奕烜走到黑暗处,重新打开手表盒子,取出腕表戴在他左手上,然后抓起柯奕烜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
“仔细看看,这才是重点。”
此处昏暗无光,只有微弱的月色笼罩在二人身上,柯奕烜凝着手腕上那只纤细修长的右手,迟迟没有说话。
想起那日染血的银戒,想起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想起了两人相识以来,发生的所有所有。
是真的想和她结婚,不是冲动,不是玩笑。
更不是装装样子。
“看到了吗?”
银白色指针在黑暗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柯奕烜却只看得见她闪闪发亮的瞳孔。
“很漂亮。”他说。
“就猜你会喜欢,”宋予毫无所察地松开手,“你每天下班那么晚,刚好可以用这个看时间,游泳的时候也能戴。”
柯奕烜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告诉对方其实他不会游泳。
此时已接近十一点,停车场的车基本散得差不多了,宋予说了句早点回家,扭头率先朝亮光处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宋予。”
印象中,这好像是柯奕烜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她,宋予回过头,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怎么了?”
柯奕烜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声音,他平静而又认真地询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很突兀也很莫名其妙的问题,宋予正准备随便敷衍一句,余光暼到黑暗中隐隐亮光的腕表,蓦地改变了想法。
“蓝的吧,”她笑着说,“你戴这个颜色挺好看的。”
当时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想到七天后会收到不止一份以蔚蓝色为主题的婚礼策划书,更加没有想到,会在宋家别墅门口,看到古装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八抬迎亲喜轿。
她不着调的时候太多,可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将她每次的戏言都变成了现实。
她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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