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地方表面装修得像个凡尔赛宫,实际却经营着不正当的营生,每次扫黄打非都和警察叔叔玩猫捉老鼠,宋予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自从有了社交软件之后,人们消耗在运营商身上的通话费越来越少,宋予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她歪头看着屏幕上陌生的来电号码,狐疑地按下了接听。
“喂?”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
宋予顿感惊讶,“小柯医生?”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重新将手机放在耳边,“你们约会结束啦?你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
走廊里总是传来隐隐约约的撞击声和呻吟声,宋予听得不甚清晰,她对着话筒说,“你等等啊,我换个地方。”
她拿着手机离开大堂,径直朝不远处的公路悍匪走去,“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外套忘记拿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给你送过去。”
宋予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件衣服,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儿,下次我去复查的时候找你拿就行,不用特地跑一趟。”
柯奕烜却坚持要来,于是宋予报出了个地名,“你知道怎么走吗?要不要我给你发个定位?”
“不用。”
柯奕烜挂了电话,对前排的代驾说,“麻烦去斑斓会所,谢谢。”
前排的司机愣了愣,柯奕烜疑惑,“怎么了?”
“……麻烦您把地址改一下。”
柯奕烜不疑有他,在软件上修改了目的地,司机透过后视镜时不时地打量他,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先生,您确定目的地是斑斓会所吗?”
“嗯,怎么了?”
“就是和您确认下。”
“确认是,麻烦开快点。”
“好的。”
黑色的SUV驶进停车场,过于活色生香的巴洛克建筑映入眼帘,柯奕烜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先生,目的地到了,如果满意请给个五星好评。”司机下车取出后备箱的折叠电动车快速跑走了。
柯奕烜面无表情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推开车门,拿着外套向朝他挥舞右臂的人走去。
“哎,其实你不用专门跑一趟,等下次复查的时候我顺便过去拿就行了。”宋予伸出手,柯奕烜却站着没动。
“嗯?”宋予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顿时明白了过来,“喝醉啦?喝醉还来干嘛,赶紧回家睡觉吧。”说着抽走了他臂弯里的外套。
“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宋予眨了眨眼睛,“我等人啊,怎么啦。”
“等谁。”
“店里一同事呗,还能有谁。”
宋予直觉今晚的柯某人有些怪异,但是却也没多想,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情不自禁感叹道,“这年头当老板可太难了,包吃包住还得包解决生理需要,上哪儿找我这样的冤大头啊真的是。”
她说完,怕柯奕烜没听懂,又自顾自地解释道,“就是我店里一小伙子,不小心沾了点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出来泄泄火,平时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啊,你可别多想。”
万一发酒疯给她举报了那可就惨了。
“呦,来了,”宋予朝柯奕烜身后招了招手,“都快两个小时了,年轻就是好啊,呵呵。”
小柳大老远就看见宋予身边站了个宽肩窄腰的大高个,走进了之后才发现对方五官十分出色,比红毯上的明星还引人注目,他低着头缩了缩肩膀,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宋予看到他这副样子,还以为被冻着了,下意识就要把外套递过去,不料刚伸出手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柯奕烜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丢在了小柳怀里。
“太热了。”柯奕烜说。
小柳捧着西装怔愣地站在原地,宋予穿好外套,转头看向发呆的小柳,“愣着干嘛,穿上走啊。”
宋予又看向某个言行反常的醉鬼,“那什么,我们先回去了,你也赶紧叫个代驾吧。”
“车坏了。”
“啊?”
“我的车坏了。”柯奕烜重复了一遍。
宋予不敢相信,“刚才开过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
“轮胎没气了,下车发现的。”
……就离谱。
这下可真是所有事都赶在一起了,宋予看了看弱不禁风但是神志清醒的小柳,又看了看高大威猛但是晕头转向的醉鬼,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
“手机带了吗?”小柳点了点头,宋予掏出手机给他转了二百块钱,“你自己叫个车回去,到家给我发消息。”
“那你呢?”小柳低声问。
“送醉鬼回家。”
“我……”
“有事明天再说,你一个人可以吧?要不我把老徐叫过来。”
“……不用。”小柳攥紧裤腿,披着过于宽大的西装外套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低着头小声道,“那我走了,老板你注意安全。”顿了下,“先生,谢谢你的外套,等清洗干净了我会还给你。”
柯奕烜木着脸装听不见,宋予抬手拍了拍小柳的脑袋,“行啦,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到家给我发消息。”
小柳下意识往她怀里靠了靠,额头轻轻擦过她棒球外套的肩袖接缝处,然后依依不舍地往出租车上车点走去。
宋予抬腿跨上座驾,递给醉鬼一个头盔,“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去。”
-
醉鬼医生住的安瑞公寓离沃尔眼科不远,巡航太子卯足马力跑上十五分钟就能抵达,宋予熄了火,反手把某个搂着她腰的醉鬼扯下来,毫不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到家了。”
“自己能上去吗?”
醉鬼医生用一个踉跄回答了她的问题。
“哎呦呵,”宋予扯住他的胳膊放在脖子后面,半拖半抱地拉着人往电梯里走,“看着跟瘦猴儿似的,骨头架子还挺重,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一个二个都爱往她怀里钻,算什么事儿哦。
到了房门口,宋予用柯奕烜的指纹解了锁,把手里的麻袋水泥拖进主卧丢在床上,扶着腰瘫在床尾,精疲力尽地松了一口气。
墙上的钟表已接近十二点。
“喂,柯奕烜,”她拍了拍醉鬼的脸,见他没反应,又在他脸上掐了个指印,“以后少吃点,老娘腰都要断了。”
柯奕烜的公寓是两室一厅,每个房间都干净整洁,地上的瓷砖都能当镜子用。宋予走到角落里的懒人沙发里躺着,本想休息片刻,却没留神睡了过去。
钟表上的时针无声旋转,悄悄指在“12”附近,某个言行反常的醉鬼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刻的他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他起身朝沙发走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昏暗的暖光从壁灯倾泻而出,缱绻温柔地照射在沙发一隅,他的视线顺着凌乱散落的碎发寸寸下移,拂过纤直挺翘的鼻梁,最终定格在鲜红欲滴的唇瓣。
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似久旱的旅人骤逢甘霖,燎原的星火遇见狂风,摧枯拉朽,不由自主。
他俯下身子,低头靠近那抹朝思暮想的殷红,就在此时,沙发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柯奕烜下意识一抖,来不及收回的吻落在对方脸颊。
睡美人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望着柯奕烜。
“你在干嘛?”
秒针嘀嗒嘀嗒游走,水滴一滴一滴滑落,柯奕烜仿佛听见了乌鸦飞过的声音。
“……你不是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么,”他撑着沙发直起身子,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我想试试,喜不喜欢,”喉结无意识滚了几滚,找了个并不存在的借口,“你这样的。”
宋予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抬手按住柯奕烜的后脑勺,“想试试亲脸怎么知道,至少也要——”
温热的触感毫无预兆在柯奕烜唇上啵了一口。
栗色碎发从他鼻尖扫过,宋予笑着在柯奕烜耳边留下三个字。
“这样吧。”
理智瞬间崩塌。
星火顷刻燎原。
“怎么样,试出来了吗?”
“……什么。”
“你不是要试吗,试出来了没,喜不喜欢?”
柯奕烜闭了闭眼,用力握紧拳头。
“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停止,她捂着肚子说,“小柯同志,你可真是个活宝。”
“……”
“好了,不逗你了,”她起身往外走,“我回家睡觉了,你好好休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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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予一觉睡到大中午,才发现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她睡眼惺忪地回拨过去,电话那头传来辛可珊冷若冰霜的声音,“宋予秀,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某人只有在极度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原名,宋予眯着眼睛扫了下屏幕顶部的日期和时间,后知后觉地想起忘诸脑后的事,“呃,我忘了……”她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要不改个时间吧,昨天睡太晚了,实在起不来。”
“又去哪儿泡男人了。”
“什么呀,是有疯子来店里捣乱好么,费了老大力气才给他劝走,还花了好多钱帮小孩儿泄火,亏都亏死了。”
辛可珊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谁去捣乱了?”
“薛臣呗,之前骚扰过你那个傻B富二代,记得不,这次换口味了,看上店里一小男孩儿,也怪我,没给人看好,让他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宋予顶着鸡窝头从床上坐起来,对电话那头说,“电影改签到明天呗,反正明天礼拜天,你应该有时间。”
“嗯,”辛可珊淡淡地道,“下次再有人去店里闹事,你告诉我,我让他过去一趟。”
辛可珊的父亲辛泊淮是市公安局静沙分局局长,所负责的辖区刚好包含岫色所在的眷山路,是以宋予昨天说出来的话并非恐吓薛臣,警察来店里云云也并非空穴来风。岫色酒吧之所以不像其他娱乐场所那样三天两头有人闹事,很大一部分是这层关系的缘故。
可说到底,宋予也不是因为这个才和辛可珊做朋友,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动辄找人帮忙,她更愿意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
但是嘴上还是答应地很溜,“那当然,有困难找警察叔叔,我懂我懂。”
两人约定了明天下午四点再去看电影,宋予便起床了,她马马虎虎地捯饬了一番,驾驶着巡航太子一路狂奔,卡着工作餐的尾声走进了岫色。
“老徐,给我来份盒饭。”
“好嘞。”
宋予懒得走路,随便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埋头吃工作餐,小K拿着高脚杯走到她对面,一边擦拭一边探听八卦,“老板,你昨天把小柳儿带出去干啥了?他昨晚回去就魂不守舍的,今天中午连饭都没吃。”
小K是小柳的舍友,昨晚小柳回来的时候刚好被他撞个正着,他一看见小柳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就知道肯定有事发生,可惜无论他怎么打探,小柳都始终不愿透露半个字。
“透透气呗还能干啥。”宋予专心干饭。
“透啥气能透成那样啊?你是没见他那副样子,整得被谁强了似的。”
宋予动作一停,咀嚼着红烧肉抬起头,“不能吧,我昨天和他分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难道回去的时候又遇到事儿了?
草。
一想到这里宋予顿时有些难以下咽,她艰难地把嘴里的粮食吞下去,曲起指关节点了点台面,“收拾一下,我去看看他。”
“!饭都不吃啦?”小K在身后小声嘟囔,“什么呀,合着就小柳儿是亲生的呗,其他人没见你这么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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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出来一下。”
宋予在酒吧内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最后还是Allen说刚才好像看到小柳去了更衣室她才找了过来,小柳听到她的声音快步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抬起头轻声问,“老板,怎么了?”
宋予围绕着他沉默地走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异样,略微犹豫了下,抬脚走进了男更衣室。
“进来,把门关上。”
小柳愣了愣,走进来关上了门。
男更衣室与女更衣室格局相同,但是里面的环境和味道可着实大相径庭,宋予走过去打开窗子使空气快速流通,转过身坐在中间的木制长椅上。
她冲小柳抬了抬下巴,“衣服脱了。”
“啊?”
“啊什么啊,又没让你脱裤子,快点。”
“我、我……”小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他语无伦次地说,“老板,昨天我、我不是、我没有,你别……”
“什么你啊我啊的,”宋予打断他,“就看你身上有没有伤,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柳攥紧手中的衣角,大脑疯狂作斗争,最终还是冲动战胜了理智,他低下头,磨磨蹭蹭地脱掉了上衣。
虽然身材纤细了点,但是明显没有任何殴打或者霸凌的痕迹,宋予绕着他走了一圈,这才点点头,放心地说,“行了,穿上吧。”
小柳抓起上衣迅速穿好,宋予看到他这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子,忍不住失笑,“昨天晚上没给你找男人,憋屈坏了吧。”
怪不得薛皇帝铁了心想把人弄到手呢,就小柳这模样这身段,不知道比薛臣身边那两个小年轻强多少,要她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缺德版),估计也想费点心思把人骗上床。
“我不喜欢男人。”
“嗯?”
小柳脸还烧着,眼神却很坚定,黑白分明的瞳孔里透出清澈的执着和认真,“老板,我不是同性恋,我喜欢的是女生。”
“哦,”宋予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你昨晚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
“怎么了?”
过了许久,小柳终于开口,“老板,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但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昨晚、那个来找你的人,你应该喜欢他那样的吧,你们要好好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宋予捂住脑袋,“小柳啊,首先,这喜欢呢,是没有配不配之说的。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喜欢别人,但是记住,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去爱你呢。”
“其次,昨天那个来找我的人,是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出的结论,但是我并不喜欢他。”
“最后,”宋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柳的肩膀,“弟弟,你才二十三岁,人生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以后会遇到很多照顾你、对你好的人,不是每个人的好意你都要回馈,也不是每次回馈都需要用真心。人的一生很漫长,你会喜欢上很多人,但是我希望,你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自己。”
秀秀,人的一生很漫长,爸爸不希望你像我一样,把时间都耗费在别人身上。
你最爱的人应该是自己,你要像你妈妈一样,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样才不会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不会被别人的愿望裹挟,才能永远快乐地做自己。
她深爱童朗,却没能留住童朗。
她怨恨宋洁,最终却还是成为了宋洁。
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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