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生 第6章 第 6 章

韩娘子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能进得去书房，一进屋是一边好奇的偷偷打量，一边在清岚与殷赋之间来回观察着。

殷赋与清岚闲聊几句便命她落座对弈，韩娘子也在一侧看着。清岚有意提示，便细细说着这些时日韩娘子是如何的替自己操着心，惹得殷赋频频侧目给韩娘子递去满意的目光。

那韩娘子原本因为舒娘子的抖露而提着的心是逐渐放了下来，心里满是对清岚的感激，尤其是当天晚间，殷赋竟是推开了韩娘子的房门。

那韩娘子是彻底对清岚交了心思，引为知己。

因为殷赋的门牌，第二日清岚是正大光明的出了府。

先是去丽品堂挑选了几件首饰图样命其定做，又去了聚膳坊品了新上的糖藕与快马急送的稻田蟹，而后便是一路的采买，在靠近城边缘溪山时借口要去看望亲眷便命跟着的幽兰与莲香拿着东西先行回府。

二人心下多少有些担心，顾左右而言他的旁敲侧击着此事不妥。最终在清岚愈渐愈寒，冷的结冰的眼神中将话都逼回了肚里。

清岚本就对这二人没什么耐心，冷冰冰的威胁道：“回去之后一切如常，若待我回府发现有人起疑，你二人这一身的体面是渣子都剩不下了。”

清岚见二人弓着身子惶恐又谄媚的点头，而后是迅速的抱着东西往府内赶去，她这才转身往缘溪山深处走去。

除去位于长街的正门，缘溪山还有一处蜿蜒婉转的小路直通溪涧，顺着溪涧往上经过木质吊桥时清岚被一袭绛红玄衣的暗刃拦住了去路。

那暗刃一身劲装悄无声息地利落站定于距离清岚十步远之处，双手一拱颇为恭敬的道：“小主稍后，主上正在会客，待我去通传一声。”

清岚点头示意，而后便止步等待。她侧目看着潺潺溪水顺流而下，那一片片枯黄的落叶是计无所施般身不由己的顺水飘零。

深秋林间的晚风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直直往人骨缝中钻去，清岚一站不知多久，竟是看迷了眼。

暖如春风的嗓音在清岚耳边响起：“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清岚侧目，一身的感怀忧思被这暖风吹得干干净净。她眼底逐渐漫上浓的化不开的依赖与信任，不自禁的扬起唇角冲着来人奔去。

直直扑进他的怀中，眼前晕起一阵雾气，带着委屈与娇弱道了句：“师兄。”便哽咽难言，缓了许久后那积攒了许多时日的万种情绪是毫无保留的倾诉了出来。

二人一同顺溪而上，往玲珑阁而去。

“工部侍郎？他亲笔所写？”醇亲王赵诘语调依旧不疾不徐，只是在清岚未觉察到的角度里露出了些尖锐的狠厉。

清岚将这些时日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赵诘始终是处事不惊的一边点着茶，一边温润如玉的含笑听着。

直到夕阳染红了山顶云间，赵诘才瞟了一眼日头对着清岚近乎宠溺地道：“回吧，下次等我传信与你，好不好？”

清岚还有满腹琐碎想诉，奈何时光荏苒，她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好半晌才不太情愿的微微点了头。

对面的人站起了身，缓步行至清岚身边将双手按在了她的肩上，柔声道：“岚儿，莫慌莫燥，万事有我。”

清岚吃了定心丸后抬头冲着赵诘真心一笑。

上天狠心的断了自己的筋骨，可留了一丝善心，给自己留下了师兄。

那从小便护着自己的师兄。

——

后来的几日，除了韩娘子常常带着些稀奇玩意儿或少见瓜果来，清岚是日日得闲，趁着这舒心时日将自己的身子养的几乎如过往无异。

一帘幽梦半醒间，清岚舒适的撑着慵懒的身子，打算梳洗一番去见舒娘子。

她翻过身正要起床，就见殷赋坐在离自己不远的美人榻上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清岚呆愣着，突觉着不知所措。

好几日不见他，上回还是令自己有些接不住的温柔模样，如今这眼神中的深不见底是又让清岚有些猜摸不透。

清岚半阖菱唇好几番，终是问了句：“爷何时来的？”

殷赋肘撑榻边，双腿随意支着，仍是微提嘴角不言语。那眼中的深邃滑过一丝算计蓄谋，清岚不解何意，也不好直问索性掀被下床径直走到殷赋面前。

清岚暗含不满的直言道：“爷说句话呢？可是我又哪里惹了爷不愉快？爷这目光里的心思都直白漏出来了。”

殷赋闻言一笑，抬眉逗弄般的拉长嗓音道：“你倒是会安排，才给了你门牌，便急忙的出府去了。当真能逛，掌灯才回。你说这府里的规矩可要为你再破一次？”

清岚心下一紧，细细琢磨一番，那日从一早出门直到饭后，自己将行程做足了操纵。幽兰与莲香为了自身不会出卖她，而自己出府突然，殷赋也不至于派人跟踪，哪里出了问题？

殷赋见她暗自思索便明白的七七八八，她必是在回想何处除了纰漏。故而略作解释道：“往后收敛些，府内娘子有门牌的你是头一个，这般张扬不怕再一次惹祸上身？”

清岚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才刚缓好就听殷赋道：“更衣吧，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起身便去帘外等着了，清岚诧异几吸，无奈心头暗自抱怨几句，便简略梳洗一番随殷赋离府而去。

一路上清岚是满腹无可奈何又迫不得已，这位爷慢条斯理的轻捻着自己的腰间的丝绦，眼神清冷的跟随着丝绦晃动。

这一丝一缕的连接让清岚倍感压力与不适，深怕他长手一伸顺着丝绦将手探向自己。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刚松了一口气的清岚一掀帘子便再次顿住。

百花山，清音亭。

清岚缓缓回头，神色复杂地望向殷赋。他怎么会带自己来这里。

殷赋面不改色的回望着清岚，他也不催，就这么闲适端坐着等清岚露出马脚。

清岚放下帘子坐回位上，音调冷了两度道：“爷是何意？”

殷赋淡然沉寂的徐徐说道：“看你何意？”

自从殷赋故意露出工部侍郎的投诚信后就等着看清岚究竟向谁报信，听到暗卫回复她进的是玲珑阁后，殷赋便更加敲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当工部侍郎被宦官周景拿下的时候他才隐隐觉着此事背后粘连不少。

醇亲王和宦官？

若是这两方势力粘合在一起，那殷赋再想夺回主控便是难上加难了，故而他必须试探，先从清岚开始。

她究竟是谁的人？

殷赋上前一步掀帘而出，隔帘道：“自己下？还是我抱你？”

这话一出，清岚哪里还坐得住。她深吸一口气做足了见招拆招的准备后冷着脸踏下了脚凳。

清岚被殷赋领着往前走，越往乡舍中走她心跳越快。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每一寸土地她都了如指掌，可正是因为这份熟悉才暴露了她习以为常的下意识。

殷赋要的就是这份下意识。

乡舍周围用一人高的木桩围了大圈，木桩上爬满了黄木香，将整个乡舍浸的花香四溢。推开木门两道山水暗纹屏风隔档开床榻与八仙桌，从那雕花工艺便可看出虽是普通样式，但质量上乘。

转过屏风并排三张紫檀木方桌，各放着一副棋盘。殷赋的注意力瞬间被正中的暖玉棋盘吸了去，上好的和田暖玉，制成如此一副棋盘极为少见，并那黑白棋子与棋桶均是晶莹剔透。

此物就连宫中也仅一份，而殷赋见过的第二份便是醇亲王所在的玲珑阁，眼下这一份是第三份。

殷赋侧目用目光紧紧攥住清岚的面色，见她神色如常便道：“太傅倒是奢靡。”

清岚猛地回头用绝意带恨的眼神死死钉住殷赋，一字一句咬牙道：“你有何资格说这话。”

殷赋不再言语，只是淡看着她。清岚因他这一句勾出了思念与痛恨，她氤氲着泪抬起头倔强的不让自己的苦楚滴落下来。

缓了许久后轻声道：“师傅所赠。”

殷赋略加试探道：“合瞳师尊？”

清岚望向殷赋的眼中有些不可思议，师傅来无影去无踪，直至耄耋也只收过两名徒弟，她和师兄又从不曾对外言说过，殷赋怎么可能知道。

而她那无意间流露的讶异神色殷赋自然悉数纳入眼中，果然是醇亲王。

既然如此，再逼一把，看看醇亲王与宦官群体间究竟是何关系。

殷赋讳莫如深的微微颔首，拇指与食指揉搓着，缓声说道：“上回与醇亲王对弈之事，不曾与你讲过细节。”殷赋一顿，抬眼看向清岚接着道——

“三日后，棋宴之局。你与我同去。”

清岚听他此言心内又是一阵波动，她自然知道能够赴宴之人大概都有谁，她不愿意见。

其一这里面许多人都与父亲颇有渊源。

其二这些人里大多数都为倾覆许府做过手段。

清岚恨他们不仅不作为还在许家岌岌可危时踩上一脚。

她深深吸着气，用近乎弱不可闻的声调说着：“我不想去。”

殷赋那凉薄之音轻飘飘落入清岚耳中：“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