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逢的那个夏天 第6章 那个夏天

第二天下午，崔兰早早地就过来找桑青青了。

桑青青跟吴秀英说了今天晚上要去龙虾节，所以就没吃晚饭，此刻正坐在房间里的镜子前面梳头发。

听到崔兰的声音，她回头看过来，兴奋地笑着道：

“快进来，我在这里，马上就好了！”

崔兰有些羞涩，冲吴秀英和桑顺生笑了笑，这才迈进桑青青的房门。

崔兰今天打扮得很好看，还是穿着那条漂亮的白裙子，头发也披散了下来，刘海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汗水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文静。

见崔兰已经到了，桑青青也没什么鼓捣头发的耐心了，她对着镜子胡乱地梳了两下头发，赶紧站了起来，挽着崔兰的手，道：

“我好了，咱们走吧！”

崔兰十分体贴，笑着说：

“不着急，我们去早了那边也没热闹起来，你好好弄你的头发吧。”

桑青青转头去看窗外面。

下午五点多，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很刺眼。

不用想，现在出门肯定又晒又热。

“那好，你等等我。”

桑青青从旁边的零食箱里抓了一包薯片塞到崔兰手里，转过身对着镜子继续弄头发。

崔兰拿着那袋子薯片坐在椅子上，转头环视了一眼桑青青的房间。

桑青青有个亲戚是包工程的大老板，桑青青爸爸很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在那个亲戚后面做事，虽然没挣到什么大钱，但日子过得也比村里其他人要富裕些。

桑青青读完小学就搬到县城里去住了，崔兰去过桑青青在县城的那个家，装修得很洋气，一楼的小洋房，门前还带一个小花园，桑青青的妈妈种了很多花，红的紫的，花开的时候整个小花园看起来漂亮极了。

不说桑青青在城里的那个粉色公主房了，就算是她在农村老家的这个房间也一点不寒碜。

房间里有空调，还有一个很大的床，地上贴着瓷砖，窗边挂着好看的窗帘，一旁的书柜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课外书。

崔兰低头看着手里的那袋薯片，她没拆，把那袋薯片放在了一边。

“我想扎个丸子头，怎么就是扎不起来呢，总是散下来，好烦！”

桑青青对着镜子鼓捣了半天，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崔兰抬头看向面前的那面镜子，镜子中的桑青青脑袋上顶着一团松松散散的头发，不像丸子，倒是活像顶着一个灌汤大包子。

崔兰没忍住，笑出了声，她站了起来，走到桑青青身后，道：

“要不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桑青青欢呼一声：

“好耶！崔兰，你真好！”

崔兰抿着嘴笑了一下。

镜子倒映出两个少女明媚的脸。

两人一边打扮一边聊着天，等收拾好了，太阳正要落山。

桑顺生又出去打牌了。

吴秀英正在水井边洗碗。

桑青青去水井边洗了一把手，问：

“奶，你去不去那个龙虾节？”

吴秀英答：

“待会儿再说吧。”

桑青青知道吴秀英有自己的老姊妹团伙，就算要去也是跟着几位老姊妹一起去，所以也就不打算多问，点点头道：

“好的，奶，那我们就先去啦。”

吴秀英点点头。

两人走出院门。

桑青青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门口的那辆电瓶车。

车身是淡绿色，上面还贴着可爱的动画贴纸，一看车主就是年轻女孩。

她眼睛一亮，转头看着崔兰，兴奋地问：

“这是你的车？”

崔兰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妈刚给我买的，说有车以后去镇子里拿快递也方便点。”

桑青青本来以为今天她们俩要去村里搭别人的车，没想到崔兰自己开了电瓶车过来，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岂止是拿快递方便，以后咱们俩出去玩也方便多了！”

桑青青抱着崔兰又蹦又跳，跳完了又鼓起嘴道：

“可惜我考得不好，我妈啥东西都不给我买……”

提起这个，她似乎又怕扫了兴，立刻住了嘴，笑嘻嘻地拖着崔兰的手让她去开电瓶车。

一连很多天都是大晴天，今天的晚霞也格外的绚烂。

天空是蓝色的，晚霞是紫红色的，两种梦幻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像是融化了冰淇淋，甜美又诱人。

在那一大片瑰丽的晚霞下，崔兰骑着一辆电瓶车载着桑青青，沿着一条水泥马路往镇子里开。

桑青青觉得再没有比乡间的马路更适合骑电瓶车的地方了。

马路两边都是一大片碧绿碧绿的稻田，像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温热的晚风吹着她额头前的碎发，吹散了所有的燥热，连空气里都是稻秆散发出来的甜美气息。

她太喜欢这样的夏日傍晚了。

龙虾节在镇子里举办，离她们村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

崔兰开得很慢，或许是因为她是新手不敢开得太快，或许是因为她也和桑青青一样地享受此刻。

两人一路上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浓烈，晚霞的浪漫瑰丽渲染到了极致。

车子往前开了一段，桑青青看到了一排很醒目的厂房。

厂房面积很大，足足占了好几亩地，又靠近大马路，很难不引起过往行人的注意。

她的目光隔着一大片油菜花田落在了那片灰扑扑的厂房上，眼里的欢快情绪淡下去不少。

那是猪厂。

桑青青记得她读小学的时候，正是这座猪厂刚刚动工建起来的时候。那时候猪厂的老板还是三子。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总能路过这里，经常能看见很多工人在这里忙忙碌碌。

意气风发的年轻老板站在门前，一会儿皱着眉指挥着工人干活，一会儿又笑眯眯地派烟给工人们。

因为桑青青和三子算是同宗，有时候三子看到了她还会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同行的小伙伴们看着大名鼎鼎的猪厂老板主动跟桑青青打招呼，都觉得她很厉害，桑青青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

现在想起来，那好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因为眼前的这个猪厂破旧不堪，丝毫看不出来昔日的霸气模样，明明厂子还是那么大，盘踞在一片绿色的稻田中央，气势却矮下去了很多，像是一头彻底被打趴下的野兽，再也站不起来了。

桑青青搂着崔兰的腰，将脸贴近她的后背。

崔兰用的沐浴露香味很好闻，那是一种很甜蜜的香味。

朦胧的光影里，桑青青看见猪厂前面似乎站着一个男人。

瘦削佝偻的一个影子，不像一个人，倒像是一只站立起来的猴子。

身下的电瓶车似乎骤然加快了速度。

桑青青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模样，车子已经驶过了一个弯。

她回头去看——

此刻灰扑扑的厂房镀上了夕阳的金色光辉，依稀可以看见昔日的辉煌气派，衬得前面的那个人影更加瘦削不堪了，像是一个被拍扁的剪纸。

“你看到刚才猪厂门口站着的人影了吗？”

桑青青问。

开着电瓶车的崔兰点点头：

“看到了。”

两人沉默地吹着晚风，都没有说话。

“我妈让我离三子远一点。”

崔兰突然说。

桑青青问：

“为什么？”

崔兰散下来的头发被晚风吹得飞扬，轻轻地打在桑青青的脸上。

少女的头发柔软馨香，像是路边青嫩的野草。

“他在外面躲了很多年债，好像已经精神不正常了。”

崔兰说。

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点隐晦和神秘，甚至还有一点兴奋。像是不想提及，又像是很想提及。

让桑青青无端想起了那天的冯村长和吴秀英，他们提起三子的时候似乎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情和语气。

桑青青又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低低地挂在远处的天边，晚霞依旧瑰丽莫名。

猪厂前的那个影子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

镇子里已经连续举办三届龙虾节了。

第一届龙虾节因为宣传不到位，根本没有人参加。

第二届龙虾节又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不仅龙虾闷臭了，现场还有好几个人中了暑，可以说是鸡飞狗跳的一场闹剧。

因此今年的第三届龙虾节镇子里相当地重视。

桑青青和崔兰走进龙虾节现场的时候，里面的摊位差不多已经摆满了，几乎每个摊位前都有人在排队。

穿着红色小马甲的志愿者分散在场内，微笑着回答着游客的问题。

这些志愿者们大多都是一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很多看起来都像是城里来的大学生。

也不知道镇子里是在哪里凑到的这些学生们。

桑青青有些好奇。

如果是镇子里下放的通知，为什么没有人来通知她呢？她想她肯定很愿意来这样的场合当志愿者。

桑青青的目光悄悄在场内的每个志愿者脸上转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庞。

龙虾节的举办场地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四周摆着几台很大的鼓风机，鼓风机前面还放着几大盆冰块。

因此现场并不很热。

空气中飘来了小龙虾和各种食物的香味。

桑青青没吃晚饭，早就饿了。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选中了一家麻辣口味的小龙虾摊口，拉着崔兰过去排队。

虽然说是龙虾节，但现场不仅卖各种口味的小龙虾，还有烤肉、炸串、冰淇凌、奶茶……总之应有尽有，简直像是把县城里的小吃街给搬了过来。

桑青青来的时候吴秀英给了她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在县城里可能买不到什么吃的，在这里却足够桑青青吃个饱了。

桑青青让崔兰站在这里排队，自己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了两杯奶茶。

卖奶茶的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以前在桑青青她们小学门口摆过摊。

因为年代久远，桑青青也不敢冒认，她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个摊子。

现在各种牌子的奶茶店层出不穷，配料虽然大多换成了健康干净的鲜奶和红茶，但奶茶的价格也越来越高。

桑青青最爱的还是那种用奶茶粉冲出来的奶茶，带着一股香精味，很甜很香，虽然廉价，或许也不大健康，但是很有记忆里童年的味道。

她要了两杯奶茶，一杯是香芋味的，另一杯是哈密瓜味的。

桑青青把两杯奶茶拎在手里，对着远处的晚霞仔细打量着——薄薄的塑料杯里装着颜色鲜亮的奶茶，一杯是绿色的，一杯是紫色的，凑近了闻，味道十分香甜。

可惜她没有手机，不然一定要拍一张照片记录下来。

胡爱华女士一向翻脸不认人，明明高考前夜还抓着桑青青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要放松心态，就算考砸了也没事。

结果成绩出来，桑青青真考砸了，胡爱华女士立刻黑了脸，从看到分数的那一秒起就没给过桑青青好脸色，别说买手机买电脑了，就连饭都不做给她吃了。

想到这里，桑青青刚想叹气，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急忙转头去看——

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短发少年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步履匆匆地穿过人群往前面去了，两人的步子很快，转眼就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是那个叫李悟的少年。

桑青青的手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又僵在了半空中，讪讪地垂落下来。

她拎着奶茶回到了卖麻辣龙虾的那个档口。

崔兰已经拿到了龙虾，在旁边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了下来。

桑青青把奶茶摆在桌子上，兴奋地冲崔兰眨眨眼：

“你先挑。”

崔兰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两杯奶茶，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一只手在上方徘徊了两个来回，最后落在了那杯香芋味的奶茶上。

她的手刚放上去，就见对面的桑青青耷拉下了眉眼，像一只失落的小狗。

崔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手调转了一个方向，拿起旁边那杯哈密瓜口味的奶茶。

“我要这杯。”

她说。

“好耶！我就记得你爱喝哈密瓜口味的奶茶！”

桑青青欢呼一声，拿起那杯香芋味的奶茶，用吸管戳开奶茶，凑上去大力地吸了一口。

果然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两人举起手中的奶茶干了一个杯。

桌上的麻辣龙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桑青青挑了一个大的塞到崔兰手里，又捡了一个自己慢慢地剥着。

当地人喜欢吃小龙虾，平时大大小小的池塘里都会养小龙虾，这些小龙虾虽然个头不算大，但是肉质紧实，十分嫩滑，在锅里炒的时候再加上本地的红辣椒酱，味道简直鲜极了。

两人埋头吃得开心，额头上、鼻尖上全是汗水，嘴巴也辣得红红的。

“听说待会儿还有舞龙灯！”

崔兰兴奋地说。

桑青青惊讶了一下：

“搞得这么隆重？！”

舞龙灯是当地过节时的保留节目，只有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才会请龙灯队过来表演。在桑青青的记忆里，一般她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龙灯表演。

现在为了一个龙虾节，镇子里竟然连舞龙灯都出动了？

看来镇上的领导真的是相当看重这次活动啊。

“今天的龙灯队……”

桑青青的话还没说完。

崔兰突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头看。

“你看那边。”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