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逢的那个夏天 第19章 那个夏天

准确来说，镇子里开的并不是一家电影院，而是一家类似放映厅的场所。

李悟带着桑青青走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坐在柜台的香肠机后面慢悠悠地靠着香肠。

一根根淡粉色的肉肠被烤得焦黄，表面冒着油光，老板翘着二郎腿，慢悠悠拿着手里的竹签在肠衣上轻轻一戳，肉肠爆开来，一瞬间，那肉肠极诱人的香味就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猛兽一样弥散开来。

桑青青的目光落在那肉肠上，又轻飘飘地挪开了，她环视了一眼四周——

这家放映厅面积虽然小，但环境干净整洁，装修得也算有格调，有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复古感。

这样的场所放在大城市的商业街上倒是别有一番味道，但是在这偏僻的乡镇上，看起来反而却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周围的店都在慌慌张张地往前追赶着，它却要硬生生地在这个小角落里辟出一方倒退的小天地。

“下午三点场的。”

李悟把手里的两张票递给老板。

老板抬眼看他，又低头瞅了一眼那两张票，没说话，接过票撕下了副券。

李悟拿着票根，回头看桑青青，问：

“你要吃点什么吗？”

桑青青的目光落在老板身后的货架上。

上面摆着冲泡的桶装奶茶和几袋颜色黯淡的薯片，旁边还有一排五颜六色的汽水，看起来日期不太新鲜的样子。再一看底下的售价，比超市和街边的小卖部要贵出几块钱。

“我们还是……去外面买点吃的吧。”

桑青青犹豫了几秒钟。

话音刚落。

柜台后的老板头也没抬，反手敲了敲他身后的一块小黑板。

“咚咚”两声响。

桑青青抬头去看，看见那块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一行字——“本店谢绝一切外带食物！！！”

感叹号还是描红加粗的。

桑青青抿了抿嘴，有些尴尬。

李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望向柜台的方向，对着老板道：

“两包薯片，两瓶可乐。”

他转头看向桑青青，又补充道：

“再来两个烤肠。”

桑青青忙摆摆手：

“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柜台后的老板早已经爽快应了一声“好咧！”

说着，他麻利地转身拿起两包薯片和两瓶可乐摆在柜台上，又拿起竹签从烤肠机里翻找着烤好的香肠。

李悟看着桑青青，又说：

“你要吃什么，我去外面买。”

听到他这样说，桑青青有些疑惑，她看了一眼柜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说：

“老板不是不让我们外带东西吗？”

李悟抬头望了一眼柜台后的老板。

老板正在低头用竹签子串烤肠，头也不抬，像是完全没听见他们的话。

桑青青明白了。

年代久远的花纹玻璃上倒映出少女恍然大悟的脸。

李悟弯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桑青青看见了，也转头冲着他挤眉弄眼地笑，笑够了，她说：

“别出去买了，东西多拿在手里也不方便，看完了再出去吃别的好吃的吧。”

听到桑青青这话，李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点点头，说：

“好。”

老板把串好的烤肠递到两人手里，慢悠悠地站起来，说：

“走吧，今天没人，给你们提前放片子，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

桑青青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烤肠，和李悟一起跟着老板往旁边的放映厅走。

整个店就只有一个厅，推开门，不大不小的房间，一面墙堆满了各色的碟片，一面墙被一整张白色的大幕布覆盖，正对着白色幕布的空地上摆着两排椅子。

绿色的油漆椅子，表面的漆已经有些斑驳了，看起来有点南洋风味。

“王家卫的《阿飞正传》是吧……”

老板蹲下身，在一排五颜六色的CD里翻出一盘老碟，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打开盒子，把光盘放进机子里，说：

“早点给你们放完早点结束。”

李悟带着桑青青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昏暗的放映厅里响起了拖拽椅子的声音，老板摆弄机器的细碎声响，还有少男少女刻意压低的、客气的交谈声。

“你要坐哪里？”

“我坐这里就行。”

“好，东西我帮你拿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着就行。”

……

突然。

伴随着“滴”的一声清亮的响，头顶的机器开机了，发出了蜂鸣一般的运作声。

灯灭了。

放映厅里骤然黑了下来。

桑青青转头去看——

老板站在有亮光的门口，低头看着手表，对他们说：

“我四点三十五分过来。”

说完，他带上门出去了。

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放映厅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安静。

桑青青的心在黑暗中跳得飞快。

嘴里的一口烤肠还没嚼完。

她下意识地嚼了两下。

寂静的空间里，咀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明显。

桑青青像是被电了一下，动作僵住了。

她不知道李悟能不能听见那声音。

总之黏黏糊糊的，让人有些不自在。

可就这么含着这口香肠也不是办法。

桑青青囫囵吞枣地把那口嚼了一半的烤肠咽了下去。

“你……”

旁边的李悟突然开口。

桑青青哽了一下，被呛住了。

“咳咳咳……”

她咳得厉害。

李悟的声音有些紧张，凑过来问：

“你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的那张大幕布骤然亮了起来。

幕布上散发出的柔和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桑青青被呛得通红的狼狈的脸。

“咳咳咳……”

她咳得停不下来。

四目相对。

桑青青才发现李悟离她很近。

近到她能看清他脸颊上有一颗极细小的黑痣，还没有一粒芝麻大，细小的像是用中性笔画上去的，不是凑这么近根本看不清。

或许是黑暗中不好把控对于距离的感知。

总之，现在两人的脸离得过分近了。

桑青青的心不可控制地开始狂跳。

眼前这场景实在很像她看过的少女漫画中的一幕。

除了她呼吸间全是烤肠的味道，实在有些煞风景。

桑青青还没来得及做更多冒着粉红泡泡的畅想。

“呲啦”一声。

李悟退了回去，他打开一罐可乐，递到她手里，说：

“喝点可乐压一压。”

桑青青抿了抿嘴，接过可乐。

可乐是冰镇过的，表面凝结了一层细细的水珠，握在手心里，有些湿答答的。

她仰头灌了两口可乐。

咳嗽声慢慢止住了。

终于结束了这一场兵荒马乱。

电影已经拉开了序章。

两人各自转头盯着面前的那张大幕布。

桑青青以前没看过王家卫的电影，但却听高中语文老师提起过无数次。

语文老师姓陈，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教课一般般，但却写得一手好字，声音也很好听。

高中的时候语文这门学科总是不受重视，经常有同学借着语文课补觉或者补别的科目的作业。

每次看到自己的课堂上睡倒了一片学生，陈老师就觉得很受挫，他尝试了各种办法，软也软过，硬也硬过，大家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后他没办法了，索性在大家犯困走神的时候讲起了闲话。

他讲他读大学时候的囧事，讲他是怎么追的护士女友，讲他最爱的《浮生六记》和芸娘，但他最爱讲的还是他喜欢的电影艺术和他最钟爱的王家卫电影。

王家卫电影，这好像是每个文艺青年绕不开的话题。

可大概是因为被谈论得太多，反而变得有些让人羞于提及。

但桑青青不得不承认，当她坐在这里静静地欣赏这部电影的时候，这种沉浸感是无与伦比的。

她对电影这门艺术不甚了解，但却很喜欢这部电影的配乐和色调。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故事情节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所有的画面像是被一根细细的丝线牵扯着，游丝般的情绪和细腻感触贯穿牵扯着一整部电影。

椅子腿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细小的声响。

李悟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王家卫电影？他哪里懂这个？

李悟高中学的是理科，生平最恨两个“语”——语文和英语，他宁愿顶着大太阳泡在操场上多练练体能也不愿意去有空调的教室里背那些之乎者也的绕口文章。

这部电影是他去找朱宏借摩托车的时候朱宏给他大力推荐的。朱宏高中是学文科的，很有一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阿飞正传》，听名字感觉可能像是什么“霍元甲传”、“叶问传”之类的传记电影。

不那么暧昧，听起来很正经，不错。

李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现在电影才放到一半，他早就如坐针毡。

但旁边的桑青青好像看得很认真。

那他这个约人出来的当然不能先坐不住。

李悟只能强行按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幕布上——

昏黄的灯光下，刘嘉玲探脖子去看楼下的张学友，她雪白的脖颈映衬着潮湿灰黑的木头窗棂，扎眼的诱惑和性感，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桑青青忍不住叹道：

“真美啊。”

李悟转头去看她。

暧昧朦胧的光影交错落在桑青青莹白的脸颊上。

少女安静地盯着屏幕，看得很认真。

她眼里荡漾着柔和的光。

李悟发现桑青青的眼睛好像一直都是亮晶晶的。

所以这个世界倒映在她眼睛里，也变得亮晶晶的。

“是啊，真美。”

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