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故去第七年 第57章 碧横截江（四）

陈首乌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本事，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上到能毒倒三十人的毒粉下到绊脚惹事的小弓弩，步闲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袖里有乾坤了。

不过步闲庭走马观花地看了个遍，得出个结论就是这些玩意自己一个都用不上。

他闲庭刀什么身法，任何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会拖了他的后腿。

陈首乌也不强求，只是在最后递给他一个布包裹，在步闲庭疑惑的目光下催促他打开。

步闲庭拆开包裹，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张面具。

步闲庭：“……”

陈首乌好整以暇地看他：“眼熟吗？闲庭刀。”

步闲庭：“……你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陈首乌耸了耸肩：“闲庭刀也算掷春殿的传奇人物，属于他的面具自然是该留下的。”

“我也不是逼你戴它，但有个遮脸的总归是有好处。”他仿佛看穿了步闲庭的想法，道：“也不是说你戴这一回就和掷春殿怎么着了，枭翎总不会把你五花大绑抬回去。”

步闲庭拿起面具，在手里端详了几番，然后叹了口气。

“明日我随周缜一行，多半是进不去行宫内部。”步闲庭收起面具，“你有什么进去的路子吗？”

陈首乌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下：“这点你无需担心。”

“待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领你入宫。”

……

第二日，天朗气清，正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步闲庭吞下一颗固元丹，随着周缜的护卫一起出发，一路上听周缜吹嘘这行宫有多气派，汉白玉阶陛直通凤栖殿，又有林园栽种千万红梅，每逢落雪之时宛如清虚仙境，楼台廊桥好不精巧。

步闲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满脑子想的都是真要打起来自己该从哪座楼阁里脱身。

临近行宫外时，车马一行不出所料地被拦了下来，一太监装扮的宫人恭敬地迎上来，引着周缜向内走去，其余下人则被带去东边銮舆库等候。

临走之前，步闲庭特意回头瞧了眼，正巧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给某个小太监递了什么东西。

他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头。

护卫搜身时不出所料地将闲庭刀收走了去，步闲庭面不改色，跟着趾高气昂的管事去了偏房，和其余一众下人挤在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等自己主子玩乐。

昨晚陈首乌说的话不明不白，但步闲庭知晓他的脾性，这所谓的“时机”想必也不用他等太久。

果不其然，在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有一个穿着宫装的小侍女打开了屋门，一眼锁定在了角落里的步闲庭身上。

“周家的余小哥。”她面不改色地将步闲庭叫了出来，“劳烦和奴婢走一趟。”

步闲庭顶着旁人疑惑的视线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屋门，心道总算不用在这满是汗臭腥臊的小屋里受罪了。

那小侍女也不多言，领着步闲庭七拐八拐地避开了巡卫的视线，最终停在了一处偏房外。

小侍女朝步闲庭微一颔首，正打算退下时步闲庭却开口叫住了她：“姑娘稍等。”

他挂上一副虚情假意的笑，问道：“敢问姑娘是奉谁的旨意来的？这行宫中戒备森严，想把我揪出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小侍女看着他，也不作声。

步闲庭与她对视着，心道这副修闭口禅的模样可还真是一脉相承的。

既然如此。他想着，那也不用拐弯抹角的了。

心随意动，步闲庭猛地朝她劈出一掌！

那小侍女瞳孔骤然紧缩，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可步闲庭不依不饶，竟是立马翻转手腕去擒她脖颈。

小侍女命门大露，瞳中翻涌起几分狠厉的杀意。可就在这时，步闲庭突然停手了。

他瞟了一眼偏房紧闭的门，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还得练。”他对着呆滞在原地的小侍女点点头，“破绽不少，你们枭翎总不能是这么教你的吧。”

那小侍女直眉棱眼地看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来什么。

步闲庭方才身上的戾气眨眼就散了个一干二净，收收衣袍就走向了屋门。

方才屋中有声响，想必是里面那位见自己动手就坐不住了。

他没个好气地推开门，道：“你和陈首乌又说了什么，庄……”

话音戛然而止，步闲庭几乎是瞬间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屋中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影。

——是个女人。

那人一袭鹅黄衣衫，用料显然都是极好的，饶是步闲庭这种曾经的贵家小少爷都少见这般精妙的裁剪。那女子略略转身，面上全然没有惊诧之色，似乎早就聊到了步闲庭的到来。

步闲庭收回搁在门上的手，低低唤了一句：

“……郡主。”

清宁郡主，那位与他在人群中匆匆瞧过一眼的神童才女。

她为何会在此？

李婵早已不是当年名动京城时俏丽青涩的模样，嫁作人妇后这位聪颖的清宁郡主眉眼间多了几许沉稳，褪去了少女时的俏皮，倒显得疏远又贵气起来。

与步闲庭的举棋不定相比，李婵就自在了太多。她瞧瞧步闲庭身后，继而道：“将门阖上罢，我没有太多空闲。”

步闲庭回头瞧了一眼，那小侍女果然早就不见了踪迹。

他不动声色，依着李婵的话关好门，然后就站在门边与她对峙着。

李婵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身将桌上搁着的一把刀取来给了步闲庭，道：“物归原主，没了这把刀，闲庭刀就不是闲庭刀了。”

步闲庭微微眯起眼，道：“我素来只知晓宁王与郡主交情不浅，未曾想连掷春殿的事情都告知给您了。”

李婵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又低垂下去，道：“不存在告知一事。”

“掷春殿从一开始，就从不是握在他一个人手里的。”

步闲庭：“……”

他迟迟未肯接刀，直直盯着李婵，似乎想从她的字里行间里推敲出些破绽——只可惜，要不是他步闲庭火候未到，要不是清宁郡主道行太深，三清老祖来了都看不穿。

李婵幽幽开口：“闲庭刀如此聪慧，想必也不用我解释太多。”

步闲庭冷笑一声：“不，郡主还是亲口告诉我的好。”

他一把夺过闲庭刀，道：“闲庭刀早就死了，可从不知道掷春殿还有一位女主人。”

李婵道：“掷春殿只有一位殿首，这事你不用怀疑。”

她顿了顿，又道：“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步闲庭挑眉看她，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李婵道：“掷春殿为避免群龙无首的情况，从来都是同时确立一明一暗两位殿首，以确保在一位出事时另一位能主持大局。”

“李敬川在明，我在暗，殿中几乎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她施施然走回到原先的位子，“太后为探宁王虚实，设计将他软禁在这碧横江一带，为的就是看他身后的势力是否有异动。”

步闲庭：“……只可惜没了一个李敬川，李婵依旧可以主持大局，掷春殿依旧不会消声觅迹。”

他笑了下，颇为嘲讽地道：“难怪，我就说宁王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家枭翎也没有很急，还有空闲跑我这儿来找不痛快。”

李婵默默看他一眼。

“你和客离刀的事情。”她说到，“不是我关心的，李敬川喜欢那套玩弄人心的把戏，我没兴趣。”

“你自愿入局，我也断然没有理由拒绝。”李婵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图纸递给他，道：“这是行宫的大致布局，掷春殿的人已经在搜寻李敬川下落了，必须赶在开宴前找到他。”

步闲庭却后退一步，举起双手道：“要我和掷春殿一起行动？您是不是忘了我逃犯的身份了？”

李婵直接把地图抛给他，道：“下令追捕你的是李敬川，和我没关系。”

步闲庭哼笑一声，道：“这种时候倒是分得清楚——你们这么缺人？这么信任我？”

李婵道：“不知罗氏暗中正谋划什么，陛下亦在碧横江，掷春殿的第一要务是保护陛下的安全。而我相信你的目的与我们差不了太多，为何不各取个方便？”

步闲庭：“听起来宁王大人快被抛弃了。”

李婵面色不变：“掷春殿的规矩就是这样，他比谁都清楚。”

步闲庭接着问：“那为何还偏要犯险救他？他被软禁那么长日子也没见掷春殿有所行动，怎么偏生要赶在这种日子？”

李婵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道：“因为罗氏要下手了。”

“李敬川当时是自愿被罗氏软禁在碧横江的。”她淡淡道，“否则以掷春殿的手法，罗氏的人压根不会有近他身的机会。”

步闲庭想想，道了句“确实”。

“罗氏从来忧心陛下与江湖势力有所勾结，怕他手底下有自己不知晓的力量。后来太后一派抽丝剥茧到了宁王身上，怀疑陛下与宁王手下有一派势力，二人沆瀣一气筹划阴谋诡计。”李婵徐徐道来，“她无法堂而皇之地冲皇帝下手，况且陛下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被监视着，那么靶子就只能移到宁王身上。”

“李敬川若不赴这鸿门宴，太后的疑虑是绝不会轻易打消的，而只要宁王在太后的控制下，掷春殿依旧活跃在外，那他们身上的怀疑自然就会少。”

李婵看向步闲庭，微微歪了下头：“很简单的弃车保帅。”

步闲庭环臂听着，接着又问：“那罗氏怎么又突然要下手了？”

李婵眸色暗了暗，看向步闲庭的视线中多了几分寒意。

“因为她找到了一派自愿当反贼的江湖势力。”

“——云山十二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