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侒休息够了后,跟着王洛建一起当家教,挣点生活费,李君和李艺其升高三补课拉进度,时不时也给他发信息问问题目,顺带聊聊天。
8月20号,少年再一次惊醒,浑身发冷汗,眼皮直跳,理实班同学聚会,王洛建硬拉着他一块去,放松放松心情。
程侒没想到聚会的地方很熟悉,他从2077路过时,往里瞥了两眼。
单余,楚哥,滔滔都在,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但陈鸣不在。
没有一点消息。
两个多月没见,大包厢里头发颜色五花八门,跟进了发廊似的。
少年嘴唇微抽,扫上一圈都没看到陈楠的身影。
程侒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按理说这种场合挺热闹的,陈楠不可能不来。
难道陈鸣回来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走到跟陈楠玩得好的女生身边,小声问道:“陈楠不来么?”
“来了,洗手间。”
“……”
程侒尴尬地点头,又坐回角落里,独自喝闷酒。
上一次来这还是陈鸣过生日,那天他还喝多了,让陈鸣挨骂了。
一年了,分开一年了。
爱还是做不到到此为止。
对着陈鸣,爱只有无休止。
克制不住爱,情难自禁的年纪,实实在在热烈地拥有过一个人,大脑忘不掉,身体也忘不掉。
包厢门推开,上洗手间的少女回了座位,刚坐下,玩的好的女生附在她耳畔窃窃私语,陈楠一把把人推开,白了眼朋友,“别乱说,不可能。”
陈楠转头看着沉默的少年,付一安怎么可能喜欢她,付一安喜欢的是她弟。
少女摸出手机敲打屏幕。
【花木兰:找我有事?】
少年面前的手机震动,他拿起来一看,微微蹙眉。
【F:没事,问声。】
少女收回手机,想都不用想,这人脑子里只有陈鸣。
程侒划掉聊天框点进游戏,宁二胖跟程倢在线,刚结束一局把他也拉入队伍。
那头麦克风打开,他在这边都听不清,少年起身拿着手机往大厅去。
包厢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五排的五排,过于吵闹了,人还多,闷闷的有点受不了。
打了两局他就被王洛建一个电话叫回去玩游戏,最后一次见这么多人,以后各奔东西也很难再见了。
程侒回到包厢,歌声已经停止,只有微弱的伴奏入耳。
王洛建招呼着少年坐下,小声道,“真心话,现在能翻老底,八卦的好时机。”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程侒蹙眉问道。
“挺好玩的,你要是觉得不行,我抢先问无关紧要的,放水。”
“那行。”少年点点头,王洛建这人真挺好的。
众人围着大理石桌子,转瓶子,瓶口每转到一个人,一声哀嚎,齐声欢呼。
无非是套一下秘密糗事,情情爱爱和老师的八卦。
或许是程侒他妈是班主任,不管谁转瓶子都想往他那转,也确实如此,瓶口老转到他。
第一个瓶子就转到了他。
一群人还在讨论,一个女生抢先道:“追你的人那么多你有没有心动的?”
少年波澜不惊,“有。”
众人瞬间炸开锅,就王洛建和陈楠比较冷静,一个知道谈恋爱,一个知道具体对象。
“继续转!继续转!”
第二个瓶子隔了一点,旁边的少年一把推搡,硬生生把人挤过去。
程侒一脸黑线,还带这样玩的?
少数服从多数,大比分取胜。
“在没在一起?什么时候?”班长惊呼道。
王洛建连忙道:“一个一个,只能问一个!”
“嗯,高二。”程侒抿唇道,“别针对我,正常玩。”
第三、四轮没转到。
转到胡雪瑶了,跟白许衡复合了,录取通知书都是同一所大学。
第五轮。
“还在一起吗?”
“分了。”
第六轮
“付姐知道让分的?”
“不是。”
第九轮
“还喜欢吗?”
“嗯。”
第十二轮
“如果前任找你复合,你会怎么办?”
“不可能。”
“……”男生转念又道,“如果让你找前任复合,你会怎么做?”
“不找。”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包厢鸦雀无声,这话题问不下去了。
第十五轮
“付姐在家打过你骂过你吗?”
“没有。”
“真的假的?你不要怕她回家收拾你,没人告密。”
“真没有,就偶尔说话有点急。”
……
玩到十五轮,少年也不想玩了,一半都转他那了。
8月24号,A大开学。
一中一周前补课,付琴上课,程渝画画废寝忘食把少年开学抛到脑后去了。
程侒没什么行李,他一个人也够了。
当他从站台踏上高铁的时候,临川这座小城在大脑里缩影重叠,那个少年仿佛又站在站台上大喊。
程侒靠窗,视线落在窗外,心底空落落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程侒念了建筑,每天很忙很忙,就像陈鸣说的那样,繁忙的学业之余挣钱打工,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暑假都外边去实习攒经验。
他的生活压得很紧很紧,密不透风,周末也不休息,只有节假日他才坐高铁坐火车往临川回,去曾经和陈鸣去过的地方走走逛逛。
他总在夜晚遮得严严实实往陈鸣家去,就在马路对面的站牌站着,高高地昂着头盯着那不亮灯的陈楠房间愣神。
五一不亮,中秋不亮,国庆不亮,元旦不亮,过年也不亮。
程侒再知道陈鸣的消息是大三的冬天,他跟小组参加完比赛在外头庆功。
他没想到一个转角会在包厢外碰见单余,男人很冷漠,擦肩而过,认出来了也没搭话。
程侒吃饭都心不在焉,好几年都没有一点消息。
这几年过年他年年都回临川,一个人过年也要回临川,任何聚会他都去。
班上的聚会只为能看到陈楠,聊到近况的时候巴不得对面漏点消息出来,但陈楠很忙大学学医,很少参加聚会了,参加聚会也不会聊到家里去,密不透风。
程侒有回耐不住性子,直接问了陈楠,陈楠表情怪异,也只说没有联系,不清楚,让他放下,不要对陈鸣抱有幻想了。
从那以后,陈楠很少再在聚会上出现了。
李艺其、李君和王洛建,他们四个也常聚,陈鸣从来就没联系过李艺其李君,更别说他想知道一点消息了。
两杯白酒下肚,程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真的很想很想陈鸣,日日夜夜都盼着能有一点消息传进他耳朵里。
分手后他心里头总不安,做梦时不时惊醒,他总梦到陈鸣在梦里一边哭一边喊他,在梦里陈鸣再没也露过笑。
陈鸣哭得凄厉,陈鸣喊得绝望。
他就那么看着少年五官狰狞,声嘶力竭,触不到,碰不到,想要伸手抱一抱,却只是一场空。
程侒迫切地想要知道陈鸣过得好,和他梦里截然相反,陈鸣开心阳光,生活幸福,上了好大学,身边有了新的好朋友,平安健康。
推杯换盏过后,同学各自离去。
程侒走的很快,他倚在单余的包厢门口等着人谈完事情出来,想着问一问。
社会人士的聚会比学生谈的久谈的深,他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包厢开门。
程侒跟着单余走,眼见单余一个个把人送上车后,他才干涩地开口喊只有几面之缘的男人,支支吾吾地问陈鸣。
单余只有一句“他一切都好,很自由。”就匆匆离去。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很自由。
程侒被喂了颗定心丸,从那以后很少再做噩梦。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越是刻意,越是颗粒无收。
越是随意,越是机缘巧合。
程侒过年回苏城了,程倢和宁宴拽着他请客,生日那天逮着他薅。
临近元宵佳节,张灯结彩,夜市却人烟稀少。
2020年1月疫情全面爆发。
夜市边缘的角落,那抹熟悉的身影隔着一条河道,穿破人群,程侒一眼望见那双独一无二的琥珀眼,心跳骤停。
陈鸣瘦了黑了,头上带着毛绒绒的帽子,头发全数包裹住,他戴着口罩捂得严实,滔滔不绝地推销着各种各样小巧精致的元宵花灯。
程侒眼神直勾勾落在那边,脚步放缓。
前边两人回头,程倢不解地勾着下巴,蹙眉问:“发什么呆?走了。”
程侒迈开腿,眼眸暗闪着惊喜,他咧开嘴,声音闷闷从口罩里飘出:“我过生日,你们都没点表示。”
“要什么表示?”宁宴抿唇道。
程侒抬着下巴,朝陈鸣那边示意,“那边那小帅哥卖的花灯挺漂亮的,都买了送我,让人家早点下班,现在外边不安全。”
“都买了?”程倢看弱智一样看着程侒,“小橙哥,你要那么多干嘛?”
程侒淡淡道:“挂床头,一天挂一个。”
宁宴嘴角抽搐,从外套里摸出手机,吐槽道:“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精神不正常……”
“快去。”程侒推搡着两人催促,自己转身逆着人流走远。
宁宴和程倢买下所有花灯后回头望去,精神不正常的人没有跟上步伐,无影无踪。
打电话还不接,一条微信发过来说他已经回去了,让人给他送回去。
陈鸣听着手机收款声响起,才真的相信,眼前这两人真因为给人过生日把所有花灯都买走了,因为忙,这批货他早就订好了,谁曾想,疫情来了,热闹的街少了一半的人。
两人四手攥满,慢慢悠悠往回走。
陈鸣伸了个懒腰,把折叠架收好,去店里买了个四寸的橙子小蛋糕,回到狭小的内间,抽开凳子坐下把小蛋糕放在桌上,伸手从上铺的枕头拿过付小帅放在书堆边立好。
一片漆黑,火烛跳动,狭小的房间里轻柔的歌声萦绕。
陈鸣眸光温柔地盯着毛线小人偶,歌声落下,他手掌摁着小人的头一起吹熄火光。
陈鸣切下薄薄一片放到付小帅面前,切了一大块给室友,剩下的都归自己。
“现在这情况,你那些工可能都打不了了。”季行唉声叹气道。
陈鸣眸子暗下,眼神复杂,沉默良久才开口:“明天再去看看吧,还有一点灯没卖完呢。线上的还行,线下以后算了,搞学习,学费攒出来了,能先上学就先上学。”
“那你高考得回临川了。”
“嗯。”陈鸣表情惆怅,神思恍惚。
两年多,把他学籍都耗没了。
来苏城后,拼死拼活地干攒了几万块当大学学费和生活费。
零点到了,陈鸣21岁了。
陈鸣细嚼慢咽地把蛋糕吃完,洗了澡后,把明天货都备好,他捏着付小帅踩着冰冷的铁梯爬到上铺去。
铁床一阵吱呀响,陈鸣卷起凉嗖嗖的被子,身体扭曲蛄蛹,冻死了。
被窝回温,陈鸣才伸出手把付小帅的小枕头放好枕着,给他掖好缝的漂漂亮亮的小棉被。
“不要冻着了。”陈鸣轻声呢喃,侧着头细细地听小人说话,他睫毛扑闪,点点头,指腹戳戳付小帅的脸蛋,“不冷就好,你要早点睡知不知道?你现在睡太晚了,身体会不好的,黑眼圈也不好看的……”
“……”
“好,不要说话了,再说话我要打你嘴了。”
“……”
“唱歌?你要听什么?”
“……”
“冬眠假期刚刚结束,我还有点糊涂~鸟儿在头顶把森林叫醒,春天空气让我很舒服~天上太阳已红扑扑,看起来很模糊……”
下铺的人盯着木床板发呆。
他为了省钱换的上下铺想找人分房租,第一次在租房公告栏前见陈鸣的时候觉着这人挺正常的。
陈鸣清早出去工作,睡晚上,他晚上出去工作,睡白天,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直到他换工作,也早出晚归才发现这人精神有点毛病,一下班回来就捏着小人偶亲,学习完,难得的休息时间不是给小人偶缝点好看的衣服就是给小人偶按摩捏捏肩捶捶背。
夜晚总说梦话,情话也说,荤话偶尔也说,有时候听得他面红耳赤想把上铺的嘴拿个胶带封起来。
时不时又一脚蹬床从梦中惊醒,抖个不停,浑身发汗。
他那会真想把人赶出去,但看着跟故人有几分神似的陈鸣也说不出口赶人的话。
后边熟了点,两人也聊聊天,他也发现陈鸣跟他一样很缺钱,什么活都干,给钱就行。
陈鸣一个外地人路子还挺多,微信列表全是兼职群。
陈鸣方向感不错,记路快,还挺能吃苦,干了半年专职骑手在员工宿舍住了半年后把苏城大大小小的餐厅饭店小吃店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家评分高哪家差摸得门清,哪些地方游客多哪些地方是打卡点他也摸得门清。
干了半年专职,陈鸣搬出来成了他的室友。
白天当陪玩陪拍,拍立得有,单反也有,人长得不错,能说会道的,景点还背介绍词,没有导游证也硬生生干成了导游。
陈鸣带的店就没有踩雷的。
陈鸣拍的照片拍的视频拍完还帮简单修一修剪一剪,发过去就是成品,直接能发朋友圈能晒网上。
平日里陈鸣也经营网络账号发一下陪拍成品或视频,慢慢地积攒起三四万粉丝,一周天气好每天都能排满。
不当“导游”活也挺多,游戏代打、商场迎宾,服务员,促销员。
时不时还拽着他去当演员,陈鸣跟他说有明星来苏城,微信群里都会有通知,男粉去接站追着拍给150一个,喊几声带点效果还加钱。
他也挺佩服陈鸣的,每天还至少抽时间学习,也不嫌累。
陈鸣说有遗憾,还想念个大学。可惜高中只念了一年,太久没摸过书,现在已经赶不上了,没有那个读书的环境,大脑也过了黄金时期,能考个二本就知足了。
元宵节。
陈鸣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天会有人把花灯都买走了,因为今天那两个人又来了。
理由还是一样,给人买回去庆生。
陈鸣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更何况在苏城。
腿不受控制地跟着两人,穿过夜市,两人在一辆黑车面前停下,车旁有个黑粽子在等。
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付一安还是喜欢穿黑色的羽绒服,步子迈得小,走路像企鹅,剑眉依旧犀利,口罩半遮的鼻梁高挺,黑眸平淡如水,没有了冷意,留下的只有温柔。
身上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也被时间治愈,整个人散发着柔和温润的气息。
付一安在两人手里挑挑选选提着小兔子花灯跨进后座,其余的花灯全数放在后备箱的纸箱收好。
付一安从车窗里探头往后扫视,眼神并未往他这边来,但陈鸣还是慌不择路地转身逃窜,心脏剧烈跳动,耳膜嗡嗡作响,心底涌起强烈的酸楚。
他嘴上说再也不见,想要离开临川的时候他脑子里却只有这座城市。他来苏城还想过,付一安要是节假日回苏城了,会不会转角遇到。
他既期待又害怕,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又缠上付一安。
他也怕迎面碰上了,付一安问他的近况,他难以启齿。
自卑,别扭。
现在的他没有青春的光环,不再是张扬肆意的十六七岁。
他今年二十一岁了,没有大学上,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住所。
他再也说不出想考A大这种话。
他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陈鸣在路尽头停下,而后又慢慢往回走,路边已没有黑车的身影。
陈鸣收摊回去,早早地躺在上铺,梦里那黑暗的画面翻腾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