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门被冬风一吹,猛地关上了。
巨响响彻整个藏经阁,溪烟棠听着声音抖了抖。
她悄悄推开一丝柜门,一缕烛光射了进来,狭小的门缝中,是母亲忙碌的背影,母亲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的毛笔一下一下摆动着,掉着灰屑的炭盆在身侧燃烧,屋外狂风大作,偶尔夹杂着几分碎语。
溪烟棠伸出去的脚掌微顿,又缩了回来,她握紧手中的婚书,微微抿唇,再等等,她望着母亲消瘦的背影,等到了亥时的钟响,就是嬷嬷换班的时间,她绝不能心急。
整个藏经阁静悄悄的,唯有炭盆嘶嘶向上冒着热气,溪烟棠视线落在炭火上,刻薄的火苗猛猛地窜着,浓烈的烟雾惹得母亲阵阵轻咳。
藏经阁都是书籍,宁安寺不会冒险将任何明火放过来,只有夜晚,藏经阁被世家掌控,她们抬进炭盆,为了不让人冻死才点燃。
可四处都是木头,抄录之人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火海!这样的夜晚母亲过了半年,她小心翼翼,一次次躲过死神的巡逻,只为了祖母那堂而皇之的话,只为给溪烟棠祈福,让她不受疾病困扰。
密密麻麻地疼在心口蔓延,溪烟棠眼底再次生出那股子韧劲,她一定要救出母亲!
……
亥时的钟声如约而至。
毛笔啪地坠落地上,溅起墨汁,染黑了素白的裙角。
柳如荫眨了眨干涩的眼,扭动发酸的手腕,深吸一口气。
突地,身后传来开柜的嘎吱声,柳如荫身姿一顿,霎时间寒毛竖起,无声的恐惧在周边扩散,驱散了空气,甚至让她不能呼吸!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微微回头,
“娘……”
溪烟棠静静地站在身后,柳如荫骤然一惊,“棠棠!”
余音环绕,屋外铮地一响,似是铜铃落地,柳如荫猛地回头,见藏经阁的门依旧关着,并没有走动的人影,才终于松下一口气,连走带跑地走到溪烟棠身边。
她像梦一样地出现,像是易碎的幻境,以至于柳如荫不敢触碰,只震惊地打量着,直到溪烟棠蓦地保住她,又唤了一声,“娘……是我,我是棠棠。”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梦。
母女二人相互搀扶着坐在桌前,溪烟棠双手紧紧握住柳如荫的手,看着娘亲消瘦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痛楚,“娘,你都瘦了……”
柳如荫却红着眼眶,眼神慈祥地笑道:“娘没事,只要棠棠在家过得好,娘受多大的苦都是值得的。”
烛火摇曳,整个藏经阁忽明忽暗,似是心里担忧,柳如荫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棠棠,你是怎么过来的?是老夫人应允了吗?那娘亲怎么没接到消息,你……”
话语戛然而止,柳如荫骤然瞪大眼睛,心像是被人揪住了,咯噔一声摔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她急忙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儿,神色不安,“是不是她们对你不好了,是不是交换了什么条件,我可怜的女儿,娘这就给你祖母写信……”
“没有,娘,我没事。”溪烟棠摇头打断,甚至怕柳如荫不信,主动起身转了一圈,“你瞧,我好好的呢,娘不用担心,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春漾哥哥带我来的!”
闻言,柳如荫终于放下心来。
溪烟棠也将来得目的道了出来,她伸手,拿出衣襟里藏着的婚书,轻声道:“娘,这是我与春漾哥哥的婚书,姨母已经写好了,你快些写好允书,女儿便不会做妾了!等到了姨母那边,棠棠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接出来的!姨母与世伯会帮我们的!”
“她们竟然逼得你做妾!”柳如荫不可置信地反问,抬手拂过溪烟棠紧皱的眉梢,“我可怜的棠棠……”
微凉消瘦的指尖拂过眉头,溪烟棠终于见到母亲露出坦然的笑,“嫁入江家,是个好归宿,你姨母定会好好待你,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别总想着救娘……”
“那怎么能行,女儿怎能一个人享福看娘受苦!”溪烟棠即刻反问,柳如荫却望着她宽慰一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拿起毛笔,一笔一笔地落字。
炭盆依旧燃着,明月渐沉,一缕幽光自窗棂透进来,向下透去一片神圣的佛影。
待到毛笔落在桌案上的声响传来,柳如荫将允书落在桌上吹了吹,见墨渍干得差不多了,才折好递给溪烟棠。
溪烟棠将允书收进怀中,她看了看一侧即将燃尽的香,眸底涌出些许不舍,却无奈地同柳如荫告别,微张唇角,“娘我……”我要走了。
话还未说完,柳如荫猛地抱紧溪烟棠,将她揽进怀中,不过片刻,又将人推了出来,“娘知晓,”
柳如荫扯出一抹笑来,“走吧……到了青芝那,记得帮娘道声谢。”
“嗯。”溪烟棠轻点头,嗓音发颤,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母女俩却都没落泪。
眼泪模糊了眼,视线渐渐模糊,就连同身侧的长明烛都弯下了腰。
溪烟棠缓缓起身,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脚下一点一点挪着步子,柳如荫却笑着同她摆手。
嫁过去有疼爱的姨母,棠棠一定会幸福的,若女儿的一世无忧管她半生止步佛门,那又何妨?
……
怀里揣着允书出了门,溪烟棠小心翼翼地左右探头,直到脚步挪到长廊的柱后,她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然,下一瞬手腕便被人握住,她猛地瞪大眼睛,淡淡的冷香骤然窜入鼻息,天旋地转间,竟跌进了一双桃花眼。
“嘘,是我。”男人修长的指尖横在双唇中央,溪烟棠下意识放松了呼吸,点点头。
“事都办完了?”江春漾松开揽住她腰肢的手,起身站直。
“办完了!”她将怀中的允书与婚书一同拿出,递过去时男人却没收,江春漾淡淡开口:“你拿着吧,到时候由你交给我娘。”
“好。”溪烟棠听话地又收回了怀中,抬眼问他,“你怎么在这?”
江春漾眉头微动,勾唇一笑,“小爷也是怕你失败,特地来给你放风的,我这么好的搭档,你就偷着乐吧。”
溪烟棠满脸黑线:……
“不说这个了,”他今夜的声调十分好听,竟不带着懒散,多了些少年的肆意,笑意盈盈,“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疑问还未出声,整个人便被他拉走了。
两人穿过长廊,走到一处硕大繁茂的许愿树下。
树干有几尺粗,枝叶繁茂,上面系满了愿望牌与祈福带,风一吹过,叮叮当当的,喜人得紧。
溪烟棠抬头望了望,侧目看他,问:“为何带我来这?”
江春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故作轻松,墨玉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轻声道:“知道你信这个,明日便走了,许个愿吧。”
“知道你因那日小爷吃了你吃过的东西生气,许个愿就当赔礼了,怎么样?”月色下,树影朦胧,像是给男人镀了层银辉。
溪烟棠闻言微愣,甚至不敢直视他明亮的眼,有些无措地垂下眸子,稀疏的月影透过睫羽,覆上一层影。
鲜少有人注意她的情绪,江春漾是第一个。但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是他猜错了,而是她不确定。
她咬了咬下唇,音色细微,“许下愿望,就会成真吗?”
“那当然!”他回答得笃定,却心虚地轻咳一声,“这可是整个江城最灵的许愿树,定会成真的。”
话虽如此,但他想说的是,只要她许下了,他就会让她的愿望成真。
“好……”溪烟棠抬起眼,许愿牌与毛笔便被递了过来。
她接过,小心翼翼地许下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愿望。
枝丫上的牌匾因风而晃,吧啦吧啦地响,每个牌匾都系上了红色的祈福带,越往上,牌匾与祈福带越多,似乎挂得越高,愿望越能被神灵瞧见,悄然成真。
曾几何时,溪烟棠也来挂过,她也许过,只是那时只当是个寄托,并不信,但这次,不知为何她竟隐约有些期待,好似笃定了自己会被神佛眷恋一般。
一笔即成,溪烟棠将写好的牌匾捧在手心,轻轻地吹着,江春漾却打断她,“吹干作甚?没听过么?风会带着未干的墨渍传给神佛,若是干了,就带不走了不灵了。”
清棱棱的眼眸一抬,手中的牌匾便被江春漾夺去了,他扬起下巴,眼神快速地划过牌匾上的内容,轻笑一声,颇为得意道:“小爷可是挂这个的好手,帮你挂得高些!”
紧接着,许愿牌由他用力一扔,飞到了天上,挂在了树上。
江春漾:“看,小爷挂得高不高!可落在了树顶上,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嗯。”溪烟棠微微点头,视线划过他脖颈即将好了的疤痕,眼波微动,“走吧,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
……
第二日,两人收拾好行李,去约出了宁安寺,高德前几日便被江春漾打发回去了,生怕他这个大嘴巴怪了好事。
不过半日的工夫,两人的马车便赶上了江城主江遇的马车。
二老特地在约定好的地界等着两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溪烟棠给盼来了,都笑着接应着。
“哎呦,棠棠这几日都瘦了,一定没吃好吧,等回去了就在姨母家用饭吧,省得回家也闹心。”苏青芝拉着溪烟棠说道。
溪烟棠则是笑着拒绝,“不了,棠棠得回去向祖母请安呢。”
苏青芝一边说着,一边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却没进去,理直气壮:“晚些时候回去又又何妨,难不成你祖母还能到我江家来要人?姨母让她们等一等也是搓一搓她们的锐气,这是给你撑腰呢,你这孩子,怕什么!”
许是苏青芝说得太过直白,溪烟棠没好意思再拒绝,只笑着乖巧地点头,“那就听姨母的。”
她踩着木凳上了马车,率先上去的苏青芝抬起迎着她,似是生怕这个宝贝儿媳摔了似的,护得紧。
苏青芝:“哎!你这孩子,和姨母客气什么,姨母就是想告诉她们,我们棠棠如今也是有夫家的人了,娘家人可不能随意欺负。”
说着几人在车上落了坐,苏青芝与溪烟棠坐在一侧,另爷俩坐在对面。苏青芝将手腕上的纯金并蒂镯褪下,交到溪烟棠手中,这溪烟棠哪里能收,急忙推脱,“姨母,这太贵重了,棠棠收不得……”
江春漾百般无聊地摆弄着手中的骨扇,见溪烟棠这幅推脱的模样,挑了下眉,腔调散漫,“给你你就拿着,若是以后有事,随时来江家找我小爷给你撑腰!”
闻言,溪烟棠朝他一笑,没准还真有事呢。
高德:主子你是怕我阻挡你撩老婆[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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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