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林府门前已是挂满红灯,院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池水里都飘着红色的喜字纸船,木窗上贴着鲜红的福图,府里的婢女和侍卫忙前忙后,侍弄每一处,整个林府显露出一片喜庆。
除了房里睡眼朦胧的林逾。
他竖直站着,脸上生无可恋,乖乖听从江柔的指挥。
“好了,搞定。”江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递给林逾一张镜子,“怎么样,我是不是将你打扮的很俊俏?”
“是。”林逾睡眼惺朦的接过镜子,镜片反射,映射出他的脸。
平日里散着的头发束起,戴着一顶镶嵌绿翡翠的帽冠,脸上涂抹了些许胭脂,看着不那么虚白,鼻尖有一颗细小的痣,整张脸看着俊朗无比,他身形修长,一身朱红色长袍更衬英俊。嘴角笑意不显,眼神像淬了冰一样,直扎人心。
林逾看惯了自己病怏怏的模样,今日这么一收拾,竟生出一丝怪异感。
不过再怎么怪异,也比不上今日娶一个看不惯的对头怪异。
他把镜子递还,拿起酒壶倒了杯酒,小酌了口接着慢慢走到床边,舒服的瘫在床上,将收拾好的床单弄得不成样,做完这些他满意的笑笑,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宋阑一个下马威。
“咳咳咳……”
心头传来刺痛,林逾按着心脏猛咳了几下,他慌乱坐起粗喘着气,重重压着脖子,眼底猩红,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江柔看他缓了过来,立刻上前把脉,又见他额前出了一层细汗,拿出帕子扔给他。
“你思虑过重,那病恐怕又要犯了。”她继续把脉,眉头皱起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我将你的身子调养的不敢说上马射箭留有余地,但平日跑动两步是绰绰有余的,现今怎会如此虚弱!”
林逾呼吸还有些重,偏冷的音色带有微哑,琥珀色的眸子意味不明的盯着前方的酒水,“柔儿姐,还有多长时间复发。”
江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使用过的酒器,心中顿时了然,手连忙收回去,回答道,“如果快的话,今天。慢的话也过不了这周。”
“今天?好得很。”林逾咬牙,有些不可置信,语气中带着愤恨,“十九,查清楚是谁动的手脚。活着给我关在逾矩阁。如遇他死,提头来见!”
“是,阁主。”房檐上的黑影忽地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器就没了身影。
林逾心头又传来痛感,像被钢针扎了一样,他缓口气,冷冽的嗓音变得柔和了些,“有什么办法压制到晚上,今天在仪式上决不能出错。”
江柔眉头皱起,摇摇头,“没有办法,你只能忍着。”
林逾唇角牵强扯起一抹笑意,嘴上虽是带着笑但眼神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块一般阴凉。他缓缓起身,照着镜子擦拭额头的汗珠,又打开胭脂盒涂抹在脸颊侧边,不一会儿,一个健康的林逾就出现在镜子前。
“我这样如何?”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将桌上的红烛残影吹得飘忽不定。林逾唇角弯弯,眉眼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眼尾勾起红色线条,脸上的血色恰到好处,举手投足尽显柔和。
江柔挑眉赞扬他的手法,“好了许多,你定要忍住,不能有丝毫懈怠。”
林逾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未散,“时间差不多到了?”
江柔手下一顿接着点头,房间里张贴的喜字看着鲜红。林逾长叹口气,出了房门。门外忙碌的仆从见林逾出来了,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干等着他发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前走着,准备离府接亲。信鸽在天上旋转飞翔,似乎很是欣喜自家主人今日娶亲。
就在快要跨出院门的那一刻,林逾收回脚,将朱红衣袍一角提起,朝着南方诸天神魔而跪,双手合十。
以天地为证,以真心为誓,我定将肆渊之名带回天下。
儿淮辞今日大婚,望父亲母亲及诸多门人在天有感,不必挂怀。
林逾眼眸中闪过痛色,一手收回,一手置于额前,“敬上。”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腿上的灰尘微笑着走出府门。外面一堆看客驻足,平日素净的林府门前挂满红灯,喜庆了不少。身旁的媒婆指引着他上马,林逾扫了媒婆一眼,直接上了马车里面,留下媒婆不知所措。
他吩咐小厮起轿,浩浩荡荡的坐了一路,不知晃了多长时间,小厮拉起马车帘的一边,小声说话,“主上,我们到了。”
林逾低声回答了句,他在马车里收拾妥当,打开帘子下了车,门外的喧闹声吵得他心中烦闷。他扫视了一圈,准备看看宋阑在哪。
映入眼帘的是红木牌匾,上面刻着金灿灿的宋府二字,边角的花纹叠叠相加,看着很是精致。
“林婿,你来了。”出声的是丞相宋秉钧,他牵着面色荣光的女子。女人过来直接牵起林逾,她脸上笑意满满,不似作假,就像把林逾当成亲儿子一样。
“宋丞相,夫人。”林逾笑意不达眼底,微微欠身扶住这位宋丞相的夫人,“许久未见。初见夫人还是在山庄里,不过几年物是人非,今日再见夫人果如当初。”
如当初一样使我生厌。
杜玥颖一愣,勉强扯起嘴角露出笑容,思绪也被牵到那时,尴尬的重复道,“是啊,物是人非。”
身后传来耳熟的声音,“母亲,这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说这些了。”
林逾向后看去,神情不变。
宋阑今日也身穿朱红色长袍,肩上披着黑色的外衫,面庞犹如刀削般刚毅,棱角分明,他眉目舒朗,唇红齿白,自有一种清新俊逸的文人气。
嘴唇张合吐出几字,声音清透又含有几缕眷恋,“淮辞,许久未见。”
林逾弯弯唇角,眼中的柔情似水快要溢出来,眼尾处那轻划一笔的红色像晕开色彩,他上前几步,“别来无恙啊,喆安。”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如同刀锋相接时一样犀利,周围的喧嚣好似与他们无关,他们现在只有对方。冷风轻轻荡过吹起衣角,两人眼神错开,面上的笑意更甚。
林逾看了一圈,未见熟人身影,嘴角啼笑开口说到,“宋寒,宋大哥呢?”
杜玥颖略带慌张,虽只有一瞬但还是被林逾捕捉到,她解释说,“暮归今早起来发热,烧得难受就呆在里屋养着。”
“那可真是不巧,多年未见宋大哥,今日还准备敬杯喜酒呢,夫人定要让宋大哥好生养着。”林逾拱手礼让。
周边的媒婆拿起手绢捂着嘴小声提醒,“林公子,这得赶快了,不然得误吉时!”
听了这话林逾点头应到,他扫视一圈丞相府的人,目光又转向宋阑,冷冷的音色中满含似水柔情,“喆安该跟我回林府了,不然就要误了吉时。”
宋阑迎上他的目光,轻嗯了声,跪下身子磕了个响头,懒洋洋的语调,“喆安拜别父亲母亲,愿父亲母亲此后安好顺遂。”
丞相挽着夫人的手,笑着说道,“哎好好好。”
林逾挑起眉头,准备也做个样子,他半跪下去,“淮辞身子不好,只能半跪还望见谅,愿二老延年益寿。”
杜玥颖赶忙上前扶起他,“不必如此,你们去吧。”
“好。”林逾听了这话直接起身,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宋阑,他微皱起眉,心想这宋府的宝贝疙瘩是那嫡子宋寒,人都不行大礼,身为庶子的宋阑倒还行起孝道了。
眼瞧着宋阑要跪到地老天荒,林逾心口的痛感上来,他实在不屑于搞什么家庭和睦的戏码,直接一把拉起宋阑。
宋阑忽觉一把力量将他扯起,等站稳身子,他眼中惊涛骇浪看向身旁,林逾猛咳几下,似要将胆汁给咳出来。
宋阑听闻传言,自是知道这满门被灭的江湖公子常年虚弱,却没想到对方内力如此深厚。那所谓的病弱又是真是假?
没等他多想下去,林逾就拉起他的衣袖,缓步向马车走去。宋阑瞧着只有一匹马心中诧异,这莫非还要同骑。他看向林逾,眼瞧着对方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里面,徒留下一个洒脱的身影。
“哈。”
里面传来冷冷的语调,“起轿啊,等什么。”
一股子病弱娇气公子哥的样。宋阑唇角勾起也不在多想,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轰天的鼓声奏响,红绸落下,街道看热闹的身影来来往往,坚果糖点被马车轱辘碾压,留下长长的甜腻。
林逾坐在马车座里,红色的帘布遮挡住外面的人潮,他紧捂心口,拉起宋阑后的那一瞬他脑子轰鸣一片空白,现在情况微微好转,起码能听到回音。
“真是倒霉。”他不爽的咬咬牙,舌尖的刺痛感让他清醒几分,嘴里的铁锈味快要溢出,他直接拿起朱红的衣袍擦擦嘴。
这毒气侵蚀越来越严重了。
自从三年前,肆渊山庄被屠尽后,林逾就一直在追查凶手,刚开始的确找到了凶手的行踪,他直接冲去却中了这噬心之毒。虽排毒及时但还是有毒气入体,每到毒发之时心就如万千蚂蚁啃噬般痛苦。后来寻遍名医,这才将毒气压制到每月发作一次。
但这一次毒发,就要将积攒一月的毒气全部发散,是个痛苦极致的事。
再加上他为了重振肆渊山庄,几乎每日都在忙碌,不让自己停下一瞬。长久的辛劳加上思虑过重,搭配每月准时来的噬心之毒,林逾的身体状态日渐趋下,长久落下病根,身子时常带着草药味。
为了婚礼仪式不出错,他提前半月开始压制毒气,却没想今日还是中了招。林逾长舒口气整理好衣物,闭上眼修养。
“噼里啪啦——”炮竹声响彻云霄,刺激着耳膜。
“该下来了,淮辞。”
林逾心底有些烦躁,心想还淮辞,跟你熟吗就叫,果然是个风流公子哥,他冷冷回答,“知道了。”
林逾拉开帘子,一探头迎面就看到白净文雅的脸,宋阑伸出手搀扶着他,周围依然喧闹,但话语却听得很清晰,“淮辞,当真风姿卓越。”
“多谢。”林逾嘴角扯起假笑。
两人站在门口,接过媒婆手里的牵红,各持一端慢慢走进宅内。
正堂内,大红的地毯长铺到宅院门口,匾额上刻着肆意不拘四个大字,方桌前摆着两柱红蜡,点点蜡水滴落烧作小洞,中心木架贴了张鲜红的囍,红绸搭在房梁上不断飘荡。
两人手持牵红,跪在地上。
“拜天地——”
“拜至亲——”
“礼成——”
林逾听见礼成又是一拜,随后准备起身,谁知身旁的人更快一步先起了,又伸出手,林逾握住他的手。
听见低哑的声音小声道,“夫君好。”
林逾这下真感受到对方传闻中的风流之态,他内心腹诽,“喆安也好。”
夜幕降临,酒席上人群散了不少,林逾示意仆从招待后就去了新房,房中并无一人,林逾从衣袖中拿出药粉,将其抹在杯沿。做完这一切,他就躺在床上,等着时间消磨。
所幸没等多久,宋阑就进了门,他酒气熏天,脸颊两侧全是红晕,看见林逾皱眉看着自己,眉头挑起露出玩味的笑容,“淮辞这是怎么了?”
“你我为何结亲都心知肚明,既然现在已成事实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林逾拉着宋阑坐在椅子上,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白酒甘冽散发诱人的气息。
“那自然是好的。”宋阑似笑非笑,他指尖碰碰酒杯,将酒杯调换了个位置,提议道,“我们合卺而饮,一笔勾销。”
林逾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腹诽此人还挺聪明,试探意味挺重,不过赌的就是你不信我这点,他装作有些为难,最后无奈道,“好。”
也不说废话,两人交叉各持酒杯饮下,喝完对视一笑。
林逾看着计谋得逞准备脱身,忽觉身子踉跄,脑子昏沉,他顿时反应出问题,扯起宋阑的衣袖,语气虚浮,眸子去了冷光染上朦胧,“你,你下药,我定要将你……”
还未说完就轰然倒下。
宋阑抱起林逾放在床上,将被子盖好,调笑道,“你都下了药,我怎能不下?”
他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唇角勾起,没过两秒,他也踉跄倒下,倒下的前一秒想起林逾抓过的袖子,一阵闷气。
“算你狠……”
天黯淡下来,火红的蜡烛慢慢灼烧,房间里蒙上微弱的红色火焰,久久无声。
林逾:喆~安~
宋阑: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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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