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暴雨少见,雨幕冲淡了西北的干燥,如果徐玉孚不是在躲避北狄人追捕,她倒有心思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惬意。而现在,她只庆幸自己在泥土变得一步一个脚印前找到这处藏身的山洞。
徐玉孚来雍州已有多日,刚找到探寻独龙沟的机会,等不及安排妥当便孤身入局查探,只因为她最敬重的叔父瑞王半年前不明不白战死在这里,她一刻也等不及。
思绪被剧痛拉回来,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小腿上有一道伤,应该是与北狄人打斗不察挨了一记。刚才不觉,现下一松神,刺骨痛意立刻清晰起来。
她吸一口冷气拨开衣物查看,情况不好,伤口很深几可见骨,需要赶紧处理。可她身上没有药。
徐玉孚进山时安排了人接应,只是外面的雨太大,此处山洞又不好找,若等人来伤口早就发炎了。
不行,她要自救。哪怕只是稍微清理包扎一下也能起点作用。
徐玉孚借着着洞口透出的一点天光侧头观察里面的情况。这里不大,有些人用过的痕迹,应当是山里猎户的落脚地,但也许是战乱已许久不用,没有什么有用的留下来。
滴答——滴答——
是雨声?不,声音是从山洞里传来的。
是山泉!泉从石出清宜冽,泉水洁净可以清洗伤口。
徐玉孚很快就在一块凸起青黑色岩石背后找到一眼小泉,清泠泠的一泓。
水面倒映出她现在的模样,她几乎被吓了一跳,她发丝散乱,衣衫也因为打斗变得脏污,简直认不出那个平日里明媚张扬的翊宁公主。
洞外的大雨封住了视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方去处,到这时徐玉孚才长舒一口气,脑中紧绷的弦一松后怕起来。
此事,是她鲁莽了。
北狄人在此地有驻军,她又是瞒着雍州耳目擅自行事,如果出什么事,圣人未必在意,母妃未必在意,而皇叔的事就更没有人记着了。
好在这处已近大昭,现在只要等雨停,便能脱身。
徐玉孚小心地接水为自己清洗伤口,一番下来额头上已然渗出了汗。
没有干净的纱布,她只能用扯下身上的衣服包扎伤口,但她没怎么做过这种事,缠得不得其法,可也顾不上了。
做完一切后她已经筋疲力尽,一阵一阵的乏力涌上来,令她感到困倦眩晕……可她不能放任自己睡下去,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徐玉孚于是只闭眼靠在石壁上,石头的冰冷能减轻些头疼。
忽然,一阵沙沙声从洞口传来,有人!徐玉孚立刻睁开眼睛,屏住呼吸。
被发现了?她心中不断地往下沉,若是被堵在山洞里,就如瓮中之鳖。
洞口横着几丛她从一旁拉来的树枝用来掩映,现在夏季草木葱茏,若不是在近处仔细辨认,根本不会发现这个洞。
沙沙——沙沙——
徐玉孚紧紧地盯着被雨水打得左摇右晃树叶,手扣到随身携带的匕首上。
匕首是离京时太子送给她防身的,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只可惜来的若真是北狄人,她恐怕不能再见到皇兄了。
树叶一晃,一个约四尺长、成人手臂那么粗,通身黑白相间的蛇盘上枝干,慢慢往徐玉孚游曳过来。
它慢悠悠地吐着紫红的信子,这是当地人说的银包铁,剧毒异常。
蛇的视力很差,但听觉极好。徐玉孚不敢放松神经,敛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但她旁边山泉的滴答声还是引起了蛇的注意。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银包铁一缩,像是积蓄力量一般随即骤然跃起。
徐玉孚心一横眼一闭,拿着匕首狠命刺去,祈祷能刺准一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她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这银包铁被刺着七寸挑起,长长的身子无力耷拉下去。
顺着剑身往上看,来人是一个英俊的男子,长眉朗目,眸子如黑曜石一般,极为浓黑。
英雄救美,历来都是佳话,但徐玉孚此时却没心思扮演一个柔弱的美人以身相许,反而心情十分复杂,只因这人是她的死对头,林归棹。
从成为诸位皇子公主的伴读第一天起,徐玉孚便与他不对付。后来到了朝堂,更是他被各种角度找茬,批评她生活奢靡放纵,说她不遵祖宗规矩……甚至连她爱慕的郎君也要故意针对。
是以,徐玉孚对此人难有好脸色。
“你怎么在这儿?!”她皱起眉,语气警惕。莫非,他是一直跟着自己以待时机破坏计划?
她回身向洞口看去,他倒没有动那些树枝。眼神又落回林归棹身上,他穿着一件被雨洇成墨绿色劲装,带一顶挂着水的簑帽,衣角也没有幸免慢慢往下滴水,显然在暴雨里淋了很久,向来端着道貌岸然的人,竟有些狼狈。
林归棹有些心虚似的眼神往四周飘,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碰巧路过”,说完就垂下眼,不去看她。
路过?!独龙沟在雍州城北三十里处,路过?!
眼前人小腿上乱七八糟包起的伤口,还有些血迹隐隐透出来,林归棹看到眉心一拧,撩袍蹲下,伸出手去探。
徐玉孚正被他这句“路过”梗住,质问还没发出,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本能地猛然将腿往后一缩。这一动扯到伤口,她不自觉冷吸一口气。
“绸缎止不住血,若是公主不想要这条腿,大可以随便动。”这句底气足多了,林归棹在人前一贯的装腔作势,所谓君子如玉,但在徐玉孚面前从来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
但现在是她需要求人,也就没计较他这话简直犯上。见徐玉孚止住动作,林归棹重新低头,从身上掏出干净的绷带和一个红褐色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将她之前裹得不成样子的伤口解开,看到还在微微往出渗血一顿,声音似乎刻意放缓道:“我现在要上药,有些疼,要是受不住你就咬住这个。”说着,长指捏着一方青白帕子递到她面前。
青色的衣服,青色的帕子,还真当自己有匪君子,绿竹猗猗,徐玉孚心中暗嗤。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这好意,从善如流地接过帕子。温热的触感一瞬即离,青年分明的眉眼轮廓未动,恍若未觉。
他重新低头为她处理。
白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就如同再次用刀割一遍,钻心的痛。尽管额上已经被逼出冷汗,但徐玉孚只是手中紧紧抓着那方帕子,没有咬也没有吭声。
手下的肌肤微微颤抖,林归棹略微抬眼,见不只是她的小腿打颤,她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额头**的冷汗晶亮,人已经累得睡着了,而整个身子在打颤。
他直起身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滚烫。伤口太深了,已经有些发炎。林归棹侧头去瞧外面,雨势仍不见小。
“冷——冷——”
山洞里本就阴冷,加上下雨就更添了潮湿。徐玉孚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冬日,但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春衫,凛冽的风一吹,冷,直透到骨子里。她冻得发抖,连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的也能听见,她想将手脚蜷缩起来保存热量,但是手脚沉重,怎么也动不了。
忽然像是凭空出现了生出了一个火堆,暖融融的,她便尽力靠过去靠过去,似乎是一个蓬松柔软的狐裘东西落在她身上,像是太阳晒在身上,她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识便越来越沉,随即进了黑甜乡去。
——
再次睁眼的时候,徐玉孚已经身处雍州城内。
隔着影影绰绰的床帐,她认出来这是梁王府,前朝异姓王的府邸,也是她在雍州的落脚处。
“殿下!您醒了?”侍女犀照发现她悠悠转醒,惊喜道。
徐玉孚嗯了一声,动了动自己的腿,伤口仍一牵一牵的疼,在那个山洞里并不是她的梦。
她想问林归棹去哪了,是不是他送她回来的,但却有些别扭,开口只问犀照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是林大人将您带回来的。您放心,林大人没有将您的行踪告诉别人。”犀照眨眨眼睛,让她别担心,倒像是林归棹与她之间有什么秘密似的。
“他是怎么知道我去了独龙沟,我记得嘱咐过你们,一定要保密。”徐玉孚眼睛一眯,这才想起来自己被他用“路过”敷衍,语气不善。
犀照见公主似有怀疑,连忙解释:“殿下,奴婢知道您的吩咐,谁也没有告诉。是林大人他自己猜出来的。”
林归棹人精似的,来雍州前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查皇叔的案子,加上线索又牵扯到了北狄,他会猜出自己去独龙沟也不奇怪。
不过这次去独龙沟惊险倒也值得,她亲眼看到了北狄兵士给犯错的士兵施笑刑的样子,仵作说吴素应当也是死于这种阴私的刑罚,也算是又一证据。
还有,独龙沟深处的北狄兵营规模并不大,多数士兵都是典型北狄人长相,高眉鹰钩鼻,粗糙黝黑的皮肤和极细长的眼睛。只有一个,脸皮白净,五官倒是端正,只是一副往外凸起的牙齿破坏了相貌的周正,但是仍看得出是汉人长相,她不懂胡语,但听他们叫他“那海”。
边地胡汉混居的地方,互相通婚,北狄军营里有汉人长相的士兵也说得通,但是徐玉孚却对那人印象深刻,这自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过目不忘的识人本事,而是她提前见过那个人。
准确的说是在画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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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