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闭塞,似乎连天都暗得格外早。晚霞落了之后街道鲜少有行人走动,周红蜷缩在角落,像是被隔上了一层天然的屏罩。
“我决定了,我想帮她。”章乖稀薄的同情心最终打败了谨慎的利己主义,她转头告诉主神。
“传销头目”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掏出一本册子,在上面随意勾画着。
“你还兼职阎王爷的活儿吗?”
主神改完命簿,可是并无金光闪现,也没有天崩地裂的变故。周红依旧寂寥地坐在角落,目光空洞地盯向远处。
“完了?”
“完了。”
“这有什么变化?你框我呢?”章乖怒目而视。
主神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姑娘还是天真,没有人可以轻易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他点了点手中的册子,继而说道:“凡事皆有因才有果,你眼中的大开金手指在冥冥之中早就标好了价格。”
“神神叨叨的,你就是个奸商。”
章乖腹诽完,就见周红扶着墙勉力站了起来。她用掌心掩面,用力搓去脸上的泪痕,而后深吸一口气,振作似的往章乖从未见过的方向走去。
“她不会想不开吧?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跟你鱼死网破!”
“你也太小看她了,活着可比死难多了。”
章乖还是半透明的灵魂状态,既无法说话,也无法触碰,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索性周红并未走远,她在转角处的茅草小屋前止了步,扣响了木板门上的门栓,叫道:“张婶儿,您在吗?我来看您了。”
门内无人应答,章乖贴近了才能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咳嗽声。
周红推门走进去,章乖一定程度上与她通感,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股暮气沉沉的死亡的味道。
小茅屋内除了两把瘸腿椅子就剩下一张狭窄的木板床。老人干瘦的躯体隔着被子微微隆起,轻轻发颤着,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当做回应。
章乖看见母亲干涩不久的眼眶转瞬间又红了,她跌跌撞撞地朝老人走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转身出去接了一盆水。
章乖觉得剧情走向越来越离奇,距离报名资格的申报和学费缴纳剩下不到一天,钱是一点没见,周红却忙着照顾这个非亲非故的老人,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没等她理出头绪,周红就进来了。她双手端着水盆,用手肘“嘭”地撞开虚掩住的大门。
章乖瞧见她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将水盆连同浸湿的毛巾摆在床边。没像预料中的拧干毛巾,周红却是先将撞开的门重新掩上。
掀开被褥的瞬间,章乖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排泄物的刺鼻气味。她捏住鼻子,忍无可忍地撇过脸,拿出先前买的坑爹口罩戴上,好不容易能呼上口新鲜空气了,却看见周红低垂着眉眼,波澜不惊地替老人擦拭身子,除净污浊物。
“婶儿,来,咱翻个身。”
老人嘴里吃力地发出“呜呜”声,她似乎想抬起手,确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好死死地盯住门框,骷髅似的脸颊上做出了目眦尽裂的神情。
“婶儿,门给您掩上了。没人看得着,您放松,眼睛别瞪这么大,我看着都疼。”周红一边抚慰着她,一边洗干净了手,轻轻附在老人的太阳穴,慢慢按着。她想撤下老人身下污浊的垫子,却又被呜咽声制住了。张婶儿用尽所有力气举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角落里积灰的柜子。
周红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回过神来握住她形如枯木的手,哭道:“婶儿,有什么事您慢慢说,咱不着急。您……”周红终于说不下去了。
而母女间奇异的默契却让章乖几乎在瞬间就知道了她想说什么“您还有时间,想说什么等您病好了慢慢来……”
然而她眼看着老人的生命流逝,自己在她身边的每一秒都是在告别。
她早该明白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属于自己,她留不住任何人,却还是痴心妄想,想留住最后一点惦念。
老人终于垂下了手。从此以后,病痛缠绵、尊严丧失,连带着亲人的惦念一起撒手人寰。
周红握着她枯槁般的手,感受着温度一点一点流失,本是该痛哭流涕的时刻,她却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章乖体会不到周红痛彻心扉的情感流露,她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跟主神搭着话:“张婶儿留下了什么?”
“你跟着去看看。”
章乖眼见着周红从张婶儿里衣口袋中取出钥匙,红着眼打开了柜门。
那钥匙被人贴身收着,看来是早想交到她手里的。
衣柜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老人家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留下的也不过是几件带着补丁的衣裳。周红将她的遗物收拾好,折叠衣物的瞬间滚落下一个布袋,沉甸甸的,捧在怀里满满当当。
章乖意有所感,可在打开的瞬间还是被深深触动了。
那大概是这个名叫张婶儿的女人一辈子的积蓄。布包里堆叠的硬币、纸币交错在一起,像是老人一辈子的光阴。
周红哭笑着将每一张褶皱的纸币抹平,终于在打开了最后一张字条的时刻泣不成声。
那张字条早已泛黄了,字迹歪斜,却被平平整整地藏在最底下。上面写着:“给红儿。”
周红终于想起来,在那个老人教会她写第一个字时,就早已将所拥有的一切交付给了自己。她想起幼时玩闹着对张婶儿的童言无忌:“这儿这么小,婶儿为什么不去外面看看呀?”
张婶儿听罢,只是笑着拍拍周红的脑袋:“婶儿习惯啦,一辈子呆在这儿了。可红儿不一样,要走的远远的,好好替我看看这个世界。”
“这就是代价吗?”章乖问他。
主神摇头,“死亡是不可更改的节点,而代价由做交换者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