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水殿主身上挂着的玉片发出清脆的声响,洁白的道袍两侧是银丝编织的蛟纹,发冠上绣着两轮晓月,白玉簪上洁白的并蒂莲朵朵盛开。
她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四方鹿座驾边,那一个正死死抱住车扶手的人。
那小道士看起来已经昏迷,手臂上有两道明显的血痕,看起来是被刚才的妖物所伤。
身侧衣物碎裂,腰带上夹着半张震慑符咒,但距离过近,虽然成功击中敌人自己也受了伤,看来是学艺不精。
伤口里散发出血肉混合着猫妖的气味,令人厌恶。
驾车的小雨起身看了看,答道:“回禀殿主,不认得,看衣着是外门弟子。”
月泽挥了挥手,示意随行弟子前去追踪猫妖,顺手隔空拂过鹤卿肩膀处的伤口,那里随即被一层薄冰覆盖,暂时止住了流血,也遏制了猫妖气味的扩散。
“一并带回去吧。”
虽然不认识这个外门弟子,但既然她尚有气息,又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鹿车,断然不能见死不救。
浑浑噩噩间,鹤卿觉得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了,伤口的毒素让她有些发热,体内灼烧着,手臂上传来凉凉的触感,不禁让她向着那冰凉的源泉靠近。
隐约间,她抱住了什么冰凉舒适的物体,终于满足地睡去。
“……”
月泽冷不丁被身边的人抱住,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好凉、舒服”之类的字眼,冷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嫌弃。
沧水殿弟子擅长水系法术,在离门负责修复圣物和翻译秘法典籍,兼顾灵兽的驯养与保护。
弟子们都传言月泽冷若冰霜,自从成为沧水殿主,她不仅行事严格,神情严肃,从不微笑,身体还极寒无比。
她一年之中闭关的日子长达半年,从不在内门考场出现,也不主动关心弟子。
当虚火殿主砚离在斩梅台授课,弟子们面对神乎其神的烈焰赞叹不已,请月泽前往,她谢绝邀请,继续留在素霞殿研究古代书籍。
当净雷殿主玄柯亲自将除魔奖励交予弟子,掌事小琴告诉月泽下山归来的弟子已经在殿前等候,她拒绝出门并让他们自己去凤霞阁领赏。
除此之外,她经常以“即将闭关”为由,推辞各类内门事务,弟子前来问道也只会报以“去找掌事小琴指点吧”的敷衍。
直至今年年初,她已经连续第三十年当选“离门最冷漠殿主”。
不过月泽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来到离尧山不为修习法术或是众修士追求的得道升仙。
今日她破天荒地下了山,打算乘坐鹿车前往位于离尧山西北的幽谷之地。
那里的沧水弟子前来汇报,说他们遇到一名隐居多年神秘修士。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者说,他能提供关于先代沧水殿主洪山的信息。
洪山虽已归墟,却给离门留下了珍贵的法器,洪山之卷。
而修复此件法器,也是月泽继任沧水殿主以来,唯一心忧牵挂之事。
月泽挪动手臂,想要推开死死抱住自己的小道士,素来无人靠近的她今天却被人当作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猫妖的气味令她皱了皱眉。
尽管已经使用简单的霜印封住了鹤卿的伤口,和猫怪近身缠斗过的小道士总让月泽满身的不自在。
但同为女子,月泽放弃了打算使用暴力将她拆卸的想法。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尖轻轻点着鹤卿的额头,几缕碎发触到了的指尖,额间的灼烧也因为冰凉的触感略有消退。
月泽被抱紧的手臂松开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小道士手上的玉镯正闪着微光,指尖轻轻一点,玉镯竟吸收了她放出的寒气,几乎就要碎裂。
月泽急忙松手,生怕无意间破坏了别人的东西,所幸玉镯只是闪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这动作似乎惊扰了鹤卿,她本能地推开身边的人,反手抓住了月泽的长袍。
“松开。”
月泽眼看着自己的道袍衣角被紧紧拉扯,露出了原本遮住的大腿和细腻的皮肤,而鹤卿的眼睛却又在此刻意欲睁开。
情急之下,她不得已动手将鹤卿甩了出去。
可怜的小道士背部撞在了车框上,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呜咽了几句,随即昏死过去。
月泽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
她身上还有伤,先是被妖魔撕开了肩膀,又被符咒所伤,虽然无意识中对自己做出了非礼之举,但这也是情有可原。
四方鹿拉着车不断向上攀升,风吹散了猫妖的难闻气味。
月泽叹了一口气,怀着些许内疚的心情,运功开始为身边的小道士疗伤,一缕缕寒冷却坚韧的真气通过被月泽按住的左侧肩膀传入了鹤卿的体内。
迷糊间,鹤卿似乎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像是缎带一样的东西缠绕着她,有些刺痛,却又冰凉而柔顺。
这是梦吗?
随着月泽的真气渡入鹤卿的体内,灼热渐渐消退,冰凉而柔顺的丝绸般的触感抚摸着裸露的肌肤。
鹤卿在混沌间仿佛置身于水中,眼睛无法睁开,身体也无法挪动,只能顺水而下。
阵阵波光忽远忽近,如同月光洒落在身上,不温不凉。
这种感觉,真的是梦吗?
*
“让一让,让一让!”
原本插着袖口看热闹的山门执事赵果看清了来人,立马脸色大变拨开眼前的几名弟子,挤到了最前面,“借过,借过一下!”
待他看清了被抬进来的人,当即奔到担架边上,跪在地上大声哭嚎:“小鹤师妹,你怎么回事!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这些凌霄门的子弟,借走了你,把你弄成这样还回来了!”
周围的凌霄门弟子各个一脸无措地连连否认,站在旁边的蓉七无奈地摊着手叹了口气。
眼前的鹤卿震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左臂上是明显的伤痕,身上灰色的道袍破裂,腰间的衣服发黑。
她听见了赵果的吵嚷,似乎动了动眼皮。
赵果抓住手边的弟子就问:“她是怎么了?”
“赵师兄,我们也不知道啊。”
抬担架的弟子摸不着头脑,又被赵果激烈的反应吓住,只得结巴作答:“是别的弟子送回来的,说是昏在山下,捡回一条命。”
“这是何物?”
赵果突然瞧见昏迷不醒的鹤卿身边有一个青玉色的瓷瓶,上面用寒冷的灵气刻着两个字“灵药”。
抬担架的弟子小王拿起来看看,说道:“上面不是写着么,灵药啊!”
“这药是怎么来的?怎么会和鹤卿一起送来?你们不是说是山下捡到人的吗?”
赵果不依不饶,越看鹤卿左臂上的伤口,越像是被猫妖挠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弃了索问:“我先把她送去药庐给肖若看看,这次劳烦诸位师兄弟了。”
“无事无事,你看这瓷瓶看起来昂贵也非凡物,吃了总是补的。”
抬担架的弟子小王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
待鹤卿醒来已是三天后,她从外门弟子居的床上爬起来,发现矮脚柜上下堆满了东西。
看不懂的瓶瓶罐罐,扎好的药包,几张烙饼,水果香梨,地面上放着一个南瓜,床头整齐地叠着一套干净的道袍和一份瓜社小报。
看着大家送来的慰问品,鹤卿心中一阵暖意。
之前她在山里到处帮忙,如今意外受伤,各处都送来了自家特产。
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内衫,鹤卿想到此前使用了并不熟悉的震击符咒,那件旧道袍恐怕是破得不能再穿了。
她的左臂已经被白布仔细地包好,靠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应当是出自肖师姐的手笔。
药庐的肖若是个体贴的药师,虽说年轻时候受了重伤导致体虚气弱,总是需要人扶着。但她久病成良医,医术高超不仅能治人,连离尧山内的灵兽也受了她不少的照顾。
鹤卿在拉扯间碰无意到了伤口,痛得差点喊出声。
她俯身掀开左侧的衣襟,揉了揉有些痛麻的左腹部,却发现那里有一道长一寸的疤痕。
这疤痕……是怎么回事?
明明被抓伤的是手臂,哪里来的这处伤口?
她用指尖点了点,却不觉得疼,难道是以前不注意的时候弄的?
门口隐约传来两人的谈话声,其中一个是赵果,而另一个则是凌霄门管事蓉七。
蓉七穿着藕色长裙,圆脸上略带稚气,眼神却显心事,此前就是她拜托鹤卿帮忙送的村人。
赵果说道:“已请药庐肖师姐来看过了,伤口处理好了,已无大碍。”
“还是要多休养着。”
蓉七凑近一点说:“我帮你问了守门的,后来就没发现猫妖的行踪,周围也被清理了。”
“那瓶药?”
“也检查过啦,是白露丹。”
“还真是灵药?”赵果摸了摸下巴,“是谁把灵药留在这里,难道是你们凌霄子弟有愧,留下灵药?”
蓉七连连摆手:“可不是我,鹤卿送人下山以后好久我都没见她回来,还以为偷跑去耍了,所以没及时回来我也没在意。”
“唉,这点时间,也不会走多远,山门附近怎么又有猫妖?之前不是清理过了吗?”
“出事儿以后,玄柯突然多派了好几队巡山弟子,还亲自下山查看。”
“突然死了那么多人,这下又有的闹了,猫妖猫妖,先是土蜥蜴,这回又是猫妖。”
“别说了,那你可曾听过那个传闻?”
他们的声音变小了,鹤卿也听不清了。
只是这净雷殿的花花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来外门弟子的安全了,鹤卿心中疑惑。
玄柯身为净雷殿主,虽然肩负着守卫的重任,本人却一点也不正经,私底下是离门有名的多情郎君。
他相貌俊美,善于言辞,常把女子哄得心花怒放。
虽然在守卫安全的正事上铁面无私,私下却收了不少烂桃花。
修道之人若是遇到了心仪之人,就会互相结为道侣,在月下以歃血结为连理。
这是圣洁的仪式,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人,才能将精血融合,在对方的法器上留下独特的刻印。
此后携手双修共游天地,做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玄柯的“一日道侣”多如牛毛,长老们也管不了这些。
自从四百多年前三位长老意外归墟,离门今日仅剩两位长老。
一位是当时游历在外的五长老盈钟,另一位则是因心魔自断修为,如今下落不明的二长老牙商。
赵果不经意间回头,发现鹤卿已经醒来,便和蓉七道别,小跑进了屋子。
“小鹤师妹!你可醒了,真把师兄急坏了!”
号外号外!
孙小桃瓜社最新消息,无辜村民遇袭击,情况凄惨,外门弟子遭牵连,生死不明。
究竟是净雷守卫的失职还是另有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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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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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冷漠的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