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清摘掉了脸上的口罩遮挡,握着手机,在宁柳的公司门口转着圈徘徊,听筒里的男人嘲笑她现在怎么怂成了这副模样,过去的那个夏南清到哪去了呢。
“去跟她撕啊,妹儿!你得告诉她你的正宫地位!”何回在在手机里对夏南清喊话。
何回,她唯一的“好友”,男的,据说喜欢男的。
说是好友,但他整天在那过他的风流人生,除了过来跟进八卦煽风点火外,跟夏南清的相处并不算多,而且夏南清与他相处时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受,有些微妙,她难以总结。
如果有得选,她并不希望一个男人来进入她的人生,她想要女性朋友,想要闺蜜。
她想要生活里都是女人。
但有时她会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被操控的世界里,她好像从来就没得选。
何回能在夏南清的人际关系里夺得一席之位,说到底还是因为夏南清身边实在没人可聊,没人可说。
好像从小到大,她的友谊总不长久,明明没做错什么,人们也一个接一个地与她疏远,就连多少也该周末去吃个饭的长期工作关系,都似乎有意无意地拒绝与自己发展为好友关系。
男的不行,女的不行,到最后只有何回行,只有他能够冲破这奇异的阻碍,与她建立起部分友谊。
这到底是源于什么呢?夏南清想不明白。
或者说,她此前从未认真去想。明明身为大名鼎鼎的新生代歌手,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歌手,手机联系人里却能只有苏湫跟何回能与她建立起除工作外的联系,怎么想怎么不合逻辑。
“就好像你必须保持人际关系的空白,来塑造一份依赖。”
脑海再次出现声音,夏南清感到头晕。
她抬头望向宁柳的大楼,不懂原因为何,她就是不想进去。
“你太怂了,夏南清!”何回在电话里嘲弄。
“爱情是拼来的吗?爱情是斗来的吗?爱情是搏来的吗?爱情是勉强来的吗?”脑子里的声音就像在与他做对。
但相比何回,夏南清更不信任这位只相处了几小时的“声音”,于是她捂住耳朵,挂掉电话,转身向楼里走去。
·
楼里的安保在她的到来下形同虚设,她就是这么有气场,就是这么没人敢惹,她无视着脑海里不断冒出的“不合逻辑,不合逻辑”的疑问,直接冲到宁柳的办公室门口,双手一挥,拍开大门。
能看见宁柳和苏湫正坐在桌前拿着资料,不知谈论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关你什么事啊!”宁柳反而先站起来,一幅恶人先告状的架势。
苏湫倒没有言语,她低头轻按眉心,似乎在为即将面对的棘手难题感到烦心。
“南清,你先别生气,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夏南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到宁柳面前,一抬手攥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到面前。
“偷腥猫!”她对着宁柳就骂,声音大到再近一点仿佛能冲破耳膜。
“偷……偷……”宁柳却一反常态,只是像卡住一般结结巴巴重复着夏南清的话。
正当夏南清奇怪这人今天怎么没跟她互骂时,宁柳反而难得地,稀有地,百年难遇地,腿一软,坐在地上。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偷什么啊偷,明明你才是小偷!”她带着哭腔去喊,像个憋了一学期气的小孩,“我有什么办法嘛!那天晚上的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到处都在传!”
“所有人都在说我是恶毒女配,我的名声都被你毁了!”
“我实在没人可以帮忙了,我只能来求苏湫!”
“你才是偷腥猫,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偷走了我的苏湫……我身边的人总要离开我,成家后就都要离开我……”
“恋爱……又……又没有属于我的恋爱,只有恋爱关系能被留下来……”
“我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
到这里夏南清已经不明白宁柳在嚼着泪水,说些什么了。
但宁柳这么一闹,反而让她感到难堪,搞得好像她才是那个恶毒女配,而宁柳摇身一变成了一朵清新的白莲,她感到不悦,想要努力扳回自己的话语权。
“你哭什么哭!这是你新学活的博、博可怜的方法吗?”她甚至咬到舌头,结巴了一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说别人骂你,难道当时打算烫我手的人不是你?”
“好了,南清,你先别说了,我……”苏湫害怕事态进一步升级。
“我也不想这样的嘛。”宁柳倒是先回了话。
苏湫算是明白了,今天这里没人想听她说话。
“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们都说我恶毒、卑鄙,但我本来没有这么卑鄙,夏南清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嘛,我卑鄙也没有这么卑鄙……”她抽抽涕涕,“就是很奇怪啊,最近就是很奇怪,好像有些事在不受我控制地影响我自己,我被折磨得太累了,头脑根本没法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们没人理解的,我知道你们没人会相信我……”
宁柳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被苏湫扶起,先让她坐回了椅子上。苏湫在扶起她时还很小心地把手掌绷得像案板,特意瞄了一眼夏南清,以此表示自己的清白。
但夏南清却没有看着苏湫,她看着宁柳,眼神飘忽。
就在苏湫以为这是暴风雨的前兆的时候,夏南清却只是轻声回话。
“我明白。”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今天我冲动了,你们就……继续想办法吧,我、我先走了。”
她好像一刻也没法在这再待,转身就想推门离开。
“夏南清!”苏湫以为她生气,起身想拦,但夏南清从玻璃门的反光面里看见宁柳拉住了苏湫的袖口。
她没想去管,径直走出大楼。
·
夏南清在街上奔跑,好像有人空调机的水滴在了她头上,她不想过多理会。
她在脑海里循环着宁柳最后说的话,循环着她最后拉住苏湫袖口的一幕,她应该感到生气,现在却只剩麻木残留。
她甚至会思考,会想象宁柳最后拉住苏湫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想留下苏湫吗?还是心里想着的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如果是后者,她反而感到被理解与关照。
不,不对!
夏南清赶忙摇头。
夏南清啊夏南清,你怎么这么不清醒,是太孤独了吗?你甚至都忘了谁是你的爱人,谁是你的对手。
你怎么可以想让宁柳做朋友?你要是同情宁柳,理解宁柳,你就要输了啊。
女人是对手,靠近苏湫的女人都是对手。她也不需要朋友,有苏湫就不需要朋友。生命在于斗争,幸福要自己把握,努力去爱就能得到真爱,她偏要把日子过成最棒的爱情小说!
“多么可悲啊!”
又是那个声音。
她在四下无人的街头警惕回头,黑发摆动出一瞬飘逸的弧度。
如果这一幕能被冬沉看见的话,为她的美写出一篇三百字的小作文也不算过分。
夏南清此刻还不知道“冬沉”是谁。
她只是在发现自己的大脑又不受控制地蹦出句子后,继续跑了起来,她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快到可以甩开一切变化与怀疑。
让她回到她最爱苏湫的那个瞬间。
“你仔细回忆,那是你最爱她的瞬间,但那真的是你最幸福的瞬间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逃开那种叙事呢?对,那种叙事。”
“痛苦才能得到怜爱,受伤才能换来一吻。”
“你争风吃醋也一样,你大度包容也一样。”
“到底都是伏低做小,到底都是等待评分。”
“把她的冷漠看作过程,把她的回头比作奖赏。”
“把你的卑微称作可爱,把你的患得患失赞作娇美。”
“品尝你与其他女人斗争后绽放的血肉!”
“然后舞台结束,掌声雷动。”
“看啊!看啊!怎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主?”
够了!
大雨突临。
夏南清这才理解刚刚滴落在头上的水滴不是空调漏水,是雨的前夕。
她在白日大雨中搜寻着一家咖啡店,这些声音从那里开始,她要让它们也在那里安息。
最终她如愿以偿找到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她将它推开,在门合上的一瞬,雨停,夜醒。
咖啡店里的灯被打开,此时已是无人深夜。
夏南清不再怀有疑虑,此刻的事情只是证实了那些词语还不算是她患上精神疾病的证明。她在空无一人的店里找寻,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个还在打字的矮小背影。
“是你吧?”她站在短发学生的身旁提问。
“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把这些怪事植入到了我的生活里!”她双手拍在桌子上。
“回答我!”她不断拍桌,还是换不来学生的一个眼神,“你以为我是谁!”
粗眉毛的学生只是在打字,夏南清却感到被蔑视,巴不得把她连人带电脑一块丢出去。
“别看了,给我!”她伸手就去抢,学生的力气比不过她,那双手只在键盘上多逗留了一秒钟。
“让我看看你在写什么垃圾?”她看向屏幕上的文档,把内容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让我看看你在写什么垃圾?’,她看向屏幕上的……文……档?”她读不下去了。
无法理解,难以置信。
她颤抖着把眼神从屏幕上移开,她看见低着头难过的学生抬起头来,给了她一个无法理解含义的笑,笑得人脊背发凉。
咖啡店内,过于寂静。
下一秒,那里再无学生,原本的空位被白色漩涡替代,那漩涡爆炸般扩大,将夏南清吞噬同化。
她在一片洁白空间里看见无数大小不一的红色短句从眼前闪过,她将它们一一记住。
“于是这里只能有一种声音。”
“无人理解我所思所想。”
“我将真相看清,在一片泥地里看见人们饮沙畅饮。”
“我们刺瞎彼此的双眼,融入这里。”
“无人能将我看清。”
“苏湫,夏南清!”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要来救我才行。”
“我创造了你们,那么现在是你们来回报我的时候了。”
“你要来救我,夏南清!”
“滚啊,我不要!”最后一段红色字体在白色空间里的所占面积过大,往眼前冲来时,夏南清下意识地伸出胳膊遮挡眼睛。
“我才不要去救谁呢!我只想回去!”她闭着眼大叫,身前有暴风刮过的触感,声音却太弱太远。
“我要回去,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我只想和苏湫待在一起,我们要结婚,要轻松地度过一生!我会一直,一直……”
等等。
一直以来,她都在干些什么呢?
在受伤,在泪流,在争斗,在勉强,站在不爱自己的恋人面前,畅想三生三世,站在倔强求来的爱恋面前,誓死挺胸防守。
她,想回去吗?
听觉恢复,大雨又落在脸上,她仰头,身处霓虹广场。
身边隐约能看见黑夜中购物商城的轮廓,周围有喷泉的声响,这里的大雨似乎也同样措不及防,人们都在到处找躲雨的地方,夏南清抬起腿,打算跟上一批往西餐厅方向躲雨的人类,她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她居然控制不住了高跟鞋的平衡,这令她诧异。
甚至身上的短裙也因摔倒而落到了过于靠近腰部的地方,她赶忙把它往下捋,还好雨够大,这里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在过去,高跟鞋不会这么难以控制,在过去,她永远不会走光,裙子总能飘落到恰到好处的地方。
这个世界的重力也太奇怪了!夏南清想要抱怨,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把自己转移到不会淋雨的地方。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到了西餐厅的遮雨板下面,把风衣脱下披在头上,并拢着腿蹲坐在楼梯上,像一只矮小的粉色恐龙。周围有很多同样跑来避雨的女女男男,夏南清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压根没见过这么多男人,也没见过这么多女男配对。
她有些恍惚,但此刻比起这些,比起穿越,比起男人,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值得她在心里呐喊。
“这里的人类啊……”她在心里感慨,握拳。
“也长得,太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