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陆舟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大刘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不了解自己这个随从么?
问他,和自言自语无异。
景陆舟从前读诗词歌赋、看戏剧话本,对里面情情爱爱、愁思伤怀的那些桥段体会不深。
直到遇见郁泽清,一切都变了。
自己变得多愁善感。
闲时无聊看些民间志怪传奇,开始对里面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唏嘘不已,沉浸其中,看什么都觉得好似在讲自己和郁泽清。
剪不断理更乱,明知没结果还在纠结什么?
“我不想再操心她的事了。”
大刘:?谁?
他还没问出口,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门丁来报:
“王爷,府衙税科使求见。”
眼睛闭了闭,长叹一口气,景陆舟吩咐门丁:“让他到正堂等。”
门丁领了口谕离开。景陆舟烦得厉害,和大刘抱怨:
“不是跟他们说过了,没事别来找我!税科使……这回又是什么事?做不了主就找他们知府、再不行上折子让皇兄管!本王没来之前这祈州府什么都干不了么!”
“我一个闲散王爷插手地方政务算什么事?管得多了惹皇兄不快!”
到正堂之前景陆舟换了副面孔,和和气气地让税科使坐下。
税科使面露难色:“王爷万安。卑职有一事须得请示殿下。”
“张邱曾负责收缴羊街和庙会商贩管理费,如今已罚去边境。月底庙会筹办在即,管理费需专人收取。可现下府衙人手不足,难以顾及……”
税科使瞧了瞧景陆舟的脸色,斟酌道:“不知殿下府中可有得力人选,愿借予府衙解燃眉之急?”
他又补充:“此事卑职已禀报知府大人,是知府大人的意思。”
张邱被罚,府衙又是抄家又是清点又是赔偿,忙得焦头烂额。税科缺人收管理费,他上报给知府请求拨人。
知府想了想,让他先去找景陆舟。
本来张邱这事就由景陆舟而起。人家王爷刚来封地,连新家还没进呢先憋了一肚子气,知府多少有些不安。
说到底是他为官无能,若王爷打个报告,他这乌纱帽可不稳当。
收管理费是个肥差。张邱在商贩处凭心情漫天要价,收来的钱却只上交十之四五。
何不先把这差事从王爷那里过一道,若他感兴趣派了王府的人接手,以后行事多少方便些。这管理费要收多少愿交多少,王爷说了算。
景陆舟听了税科使一番话,自然也就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了。
呵呵,没兴趣。
他自己带来的钱,以及每年皇室拨款、地方进项,够他钟鸣鼎食过一辈子。这虽是个可以打赏下人的好差事,但他不稀罕。
况且,他不想王府里的人,与府衙有任何牵扯关连,否则以后遇事说不清。
“你们自行定夺吧。此事劳心费神,本王府中并无可借之人。”
话刚一出口,他突然想起郁泽清。
等等,庙会?
庙会这种大型活动,羊街的商贩肯定都会去,郁泽清不会放过的。
每天苦哈哈地摆个小地摊儿,一听不用找零那压抑不住的开心之色……一幕幕浮现在景陆舟脑海。
挣不了几个子儿,回头还得交管理费……啧。
“等一下。”
景陆舟说:“你们若暂时腾不出人手,这个月的庙会管理费就别收了,上个月收了多少?按这个数直接从本王府中出吧。”
税科使惊呆,不懂颐王这是什么操作。
景陆舟解释:“本王初来时经过羊街,见商贩们谋生不易。免除一次管理费,或能为百姓们减轻些负担。你们抓紧安排人选接替张邱,下个月开始恢复收缴管理费,不可再容许人从中牟利。”
“与本王相关之事不准声张,仅知府与你知晓便可。”
税科使满头雾水,但毕竟在官场混了许多年,极高的职业素养让他丝滑地吹出一大串辞藻华丽、感情真挚的歌恩颂德彩虹屁。
一五一十地回禀给知府大人,知府也怀疑这王爷是不是个傻的。自己明明是要税科使送钱去,结果居然反收了一笔回来?
知府是京官外调,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在京城时没听说过颐王这么难琢磨啊?只知道景陆舟爱看戏曲听评书、十分擅长丹青书法,在学业上无甚天赋。
罢了,以后少打交道,逢年过节礼数全了即可。
颐王府内景陆舟终于拿起了画笔,刚描了两下就暴躁地把笔一扔。
线画偏了。
心不静,哪怕最擅长的事都干不成。
刚说完不再管郁泽清的事了,结果自己又出尔反尔!
回想起税科使迷茫的表情,他只想把自己暴揍一顿。祈州知府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颓废地坐下,他觉得自己得干点儿什么别的事,不要再想郁泽清了。
“大刘!”
大刘快步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去买些地方志,整个祈州的。”
“奴才遵命。”
地方志里记载着各地历史风俗、山川物产、名人名迹名作。是足不出户便可快速了解一个地方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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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宅子大门屋脊的瓦当上,站着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突然被敲门声吓得飞走。
“郁小姐!”
郁泽清正在里屋哐当哐当踩缝纫机,根本听不见外面动静。
系统:“李叔来了,在外面敲门。”
“哦哦!谢谢统老师!”
她赶紧放下帆布片,出去开门。
“啊呀李叔!又给我带好吃的来啦!”
李叔笑呵呵地把苹果橘子递给她。
“李叔,我现在有伴儿了,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只比我大两岁。”
李叔一边往正屋去,一边问她:“哟,在哪儿呢我看看。”
郁泽清跑去侧屋,把正在裁布片的阿锦喊出来见人。一边带她过去,一边告诉她:
“这是原先在我家帮工的李叔,对我特别好的一位长辈……”
阿锦和她一起跨过门槛进正屋,看见坐在侧排椅子上的李叔时,猛地瞪大了眼。
“您是……原桂叔?”
李叔站了起来,因为背光看不清,他几步走上前仔细辨认。
阿锦急了,笑着说:“是我啊原桂叔!我是阿锦!周灵锦!老周家的!”
李叔终于认出来:“哎哟!阿锦啊!哎呦呦!看看这女大十八变,漂亮得我都认不出了!”
哦?李叔和阿锦认识?
两人高兴地拉住手。
阿锦开心地告诉郁泽清:“小姐,原桂叔是我小时候家里的邻居。”
郁泽清了然:“那敢情好啊!正好都是熟人,你俩坐下聊,我去再拿个杯子。”
阿锦和李叔都慌了:“小姐你坐!哪里能让你忙活!”
阿锦说什么都不让她出去,自己提起裙摆跑去厨房。
郁泽清坐在主位,和李叔说道:“太好了,本来我还有些担心,毕竟我俩认识才一天。要是您和她相熟的话就方便多了。”
李叔道:“阿锦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品性好的孩子。”
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阿锦跑进来,倒上三杯茶。
李叔接过茶杯,欣慰地看着当初那个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
阿锦便将其中曲折说与李叔听。
李叔知道阿锦被她娘嫁去了张邱家,又生气又无奈。
“哎呀,你娘若是在世,我真要当面和她说道说道!怎么能为了些银子,就将这么好的闺女,嫁给那泼皮无赖?”
阿锦眼睛红了:“我确实为着此事记恨我娘……但是去了张家后,张邱又纳了两房小妾……那两个女子进了家门便寻死觅活,我才知道她们都是被张邱强抢来的,家里父母兄弟惨遭张邱毒手!”
“从那之后我便想:算了罢,好歹我娘平安无事,日子一天天熬下去终会到头的……”
看气氛太悲伤了,郁泽清转了个话题:“李叔、阿锦,你们原先不是邻居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
李叔告诉她:“原先我家离工坊远,屋子也小,一家四口住着甚是局促。那时候生意好,郁掌柜给我们发工钱也大方,攒了些钱之后就搬到离工坊近的新家了。”
李叔和阿锦久别重逢,聊了好久,郁泽清也知道了两家的一些故事。
李叔家和阿锦家是吉城很常见的“男织女绣”家庭组合,男人织布,女人绣花,一起干活挣钱养家。
李叔家两个儿子,阿锦家一儿一女,四个孩子陆续出生,从小就在一起玩耍。
后来李叔搬家,两家人见得少了,只是在阿锦兄弟结婚、父亲去世的时候,李家来吃席、帮衬。
再然后就是阿锦嫁人。阿锦娘拿了张家的钱之后胡吃海喝,就在张家出事前不久喝醉,掉进河里人没了。
好心路人们一起把她娘的尸首捞起来送回家,阿锦的兄长埋了老娘之后,带着媳妇孩子,去媳妇娘家镇子谋生。
唉,阿锦和郁家的小姐一样,都是可怜的女孩子。
没关系!日子会好起来的!
三人互相安慰鼓励打气。底层老百姓的日子各有各的难过,但只要在这世上活一天,那就要活出个样子!
提起郁泽清最近的生意,李叔算了算日子,告诉她们:月末就是庙会了,在吉城财神庙旁一条又长又宽的大街上举办。
这是吉城每月最重要的集会,几乎所有的商贩都会参加,甚至一些有门店的掌柜们也会派人来弄个摊位。庙会的规模比羊街大三四倍。
李叔临走时反复嘱托她们:一定要参加。估计明后天就会有人在财神庙大街上立招牌收管理费登记摊位了,千万记得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