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变热,早晚凉爽,午饭后这日头就有些晒了。
郁泽清上午忍痛出了笔钱,直接在京城买了绸布的料子给绣娘们用,让她们先做出来一批订单看看效果。京城不产丝绸,各家布庄都是从南方进货,再加上物价高,这成本比直接从徐家布庄拿原材料要高多了。
虽然再等几天,李家送的货就能到了,但她等不及了,想赶紧确定要不要跟宫务府的绣娘们合作。
中午她在店里算着帐,眼皮子却快支撑不住了。
她趴在柜台上打盹儿,突然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在动,猛地惊醒,睁开眼坐直。
柜台前站着一个粗布衣衫、满脸茂密络腮胡的男人,伸出的手还未收回。郁泽清觉得有被冒犯到,正要发火,突然瞪直了眼。
不对!这人……
她转惊为喜,差点儿激动地叫出来,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人,一个小厮靠在柜子和墙的转角处睡得正香。
虽乔装打扮成民夫,但这身姿、这俊朗的眉眼,怎么看都是景陆舟。他不出声地笑了笑,俯身过来,郁泽清把耳朵凑了上去。
“刚到,先来看看你。我去姑母那里有事聊,晚上见。”
低沉的气声入耳,她一边盯着小厮的动静,一边听着景陆舟的话,随后有团扎乎乎的东西贴在她的侧颊。
景陆舟亲了她一下,摸摸她的头,迅速地离开店。
她怔怔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五味杂陈,怕这只是她午休短暂的梦。
郁泽清缓缓坐下,回想着景陆舟的样子,有些心疼。好端端的一个王爷,只是为了回一趟自己的家乡,被逼得搞成这幅样子。
她在店里煎熬地坐了一下午,然后早早打烊回去了。景陆舟走后她本想直接回府,但他说找长公主有事聊,估计是比较重要的紧急情况,不然也不会冒险亲自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将手里的帆布包放下,准备去长公主的院子打听下景陆舟和她聊完没。突然,她看到里屋的床上,好像不太对劲。
她轻手轻脚地进去,看见景陆舟侧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鞋子没脱,半个小腿伸在床沿外。
可能是舟车劳顿太累了,和长公主聊完之后,在她屋子里等她回来。
郁泽清脚步极缓,慢慢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仔细瞧着他熟睡中温柔又沉静的面庞,突然感觉鼻子有点酸酸的。
真好,这个人又来到了她身旁。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一个丫鬟在堂屋门口轻声道:“郁姑娘,饭菜来了。”
景陆舟转醒。
郁泽清对他笑了笑,然后起身出去,见说话的居然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
“郁姑娘,今日因有二爷来住,院里的丫鬟被我遣去别处了。这几日二位的起居都由奴婢来照顾,万不可唤别人来院里。”
郁泽清连忙点头:“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帮丫鬟拎了一个食盒。
两个人的饭量可不少,这丫鬟为了隐藏景陆舟的行踪,只能自己一个人拎过来。
布置好饭菜,丫鬟退出去,郁泽清才敢卸下淡定的伪装,直接给景陆舟来了个熊抱。
“景陆舟!我想死你了!”
景陆舟紧紧抱着她,低头亲她的脸颊,腾出一只手把她紧埋在他胸膛里的头掰出来,直奔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在疾风暴雨般的亲吻中,他含糊不清道:“不许说‘死’。”
就在郁泽清被亲得快没气了的时候,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给景陆舟亲笑了。
郁泽清终于被放开,她颇感丢人,一头撞进景陆舟胸口。
景陆舟笑得更开心了,搂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拿起筷子夹了道菜:“来来来吃这个,别把我娘子饿坏了。”
吃完饭洗漱毕,两人在院里的大躺椅上相拥看月,旁边几株栀子香气幽幽,郁泽清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本来这些天在京城感觉还好,但是你一出现,我突然觉得有点……哎呀说不上来,就是这才发现自己很想你。”
“哼,才发现吗?我可是天天想着你呢!”
郁泽清下巴垫在他胸前:“宝贝儿,生气啦?”
景陆舟震惊:“你叫我‘宝贝’?”
郁泽清笑眯眯:“对呀,怎么,不可以吗?”
他不情不愿道:“对小娃娃才喊‘宝贝’。”
郁泽清恶劣地作弄他:“那我不管,我就要这么叫!宝贝儿,我的舟舟宝贝儿……”
景陆舟实在忍不了了,笑着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翻身压住郁泽清吻了上去,让她不能再说。
刚亲了没一会儿,他猛地抬起身躺了回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咳咳嗯,以后注意了啊,尤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叫我。”
郁泽清撇了撇嘴,刚准备接着枕他身上,却被景陆舟推开了:“晚上有点凉,咱们回去睡吧。”说完拉着她胳膊回屋。
躺好,景陆舟给她盖上被子,侧着身让她枕在他胳膊上,另一只手将她一缕头发绕在指头上玩。
“这回你来京城是为什么事呢?”
景陆舟顿了顿:“没什么事,来看看你。”
不对吧?郁泽清怀疑道:“就这?”
“不然还有什么?我不是一进京就先去你店里了吗?我只是怕在外面待得久了露馅。”
景陆舟装得挺好,但黑暗中郁泽清对声音更敏感,听出他语气有一丝不自然。
“哦,你说是就是吧。”
哼,坏男人,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瞒她。都是屁话。
景陆舟明显着急了:“唉……我……”
郁泽清翻过身背对他:“困了,睡觉。”
景陆舟凑过来隔着被子抱住她:“生气了?宝……宝贝儿……”
噗……郁泽清瞬间破功。
景陆舟见她好些了,把她翻过来侧对着自己,额头抵着额头。
“我……是怕你担心。这些日子,我连觉都不敢睡,眼略闭一闭就醒,生怕到不了京城见不到你。”
郁泽清抚他的脸,惊讶地问:“发生什么了?”
景陆舟简单讲了讲前些日子在吉城的遭遇。
郁泽清走后景陆舟太想她,就去她店里看看。刚好易大夫也在,他们便聊了一会儿。
易大夫犹豫着开口,问景陆舟是否身体不适,可有瞧大夫。
景陆舟说他没生病,只是最近总觉得困乏,想是夏天快到了,南方比京城热些。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伸出胳膊让易大夫诊诊脉。这一诊可不得了,易大夫望闻问切,发现景陆舟像是中了一种医书上记载的慢性毒药。若一直服用,起初偶感困乏,一月后卧床,直至毒入骨髓,药石罔效而死。
易大夫结合此毒的性状、毒理、以及景陆舟日常起居,与景、刘二人推断,这毒可能是被下在饭菜里了。
景陆舟回府装作无事发生,实际和大刘暗中排查最近碰过景陆舟饭食的人,最后锁定了一个厨子。
大刘用了酷刑,以家人相要挟,厨子终于招了。
他说幕后主使是皇帝。
景陆舟原本不信,但厨子被百般折磨也没改口,他还供出府里的大夫也有问题,让景陆舟去查大夫。
大夫也招了,说他被命令如果景陆舟出现症状,要巧妙地治标不治本。
两个人供述的被收买威逼的细节差不多,而且确实是宫里人的行事方式,景陆舟最是清楚不过。
他知道真相后,一夜未眠,让自己接受皇兄对他动了杀心这个事实。
稳住厨子和大夫,命他们继续正常办事,景陆舟则伪装成身体不适闭门不出的样子,再次乔装打扮,北上来姑母家商议对策。
郁泽清听完后气得发抖,心疼地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景陆舟抱着她说易大夫给他施过针、喝过药,精神头儿确实回来不少,出发前毒素已经全清了,让她不用担心。
景陆舟说他是个爱惜自己身体的人,若毒素不除,他也不敢贸然赶路来京,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就麻烦了。
他缓缓道:“毕竟,我想和你长厢厮守。我知道自己中毒的时候真的很怕,我怕少看你一眼、少和你说一句话。我当时想,即便这辈子只比你早死片刻,也实在亏得很。”
郁泽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景陆舟……你真是个……坏男人……”
坏男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轻声哄着她:“不哭不哭……好好好,我坏,别哭……”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化心痛为愤怒:“这该死皇帝!居然对自己亲弟弟下毒手,天天也不干个人事,迟早要把这国家给亡了!你和长公主没有办法吗?联合起来干他!”
景陆舟没说话。
“王爷,你也是皇子,这皇帝他能当,你也能当!真要坐以待毙吗?要我说,你和白运章商量好,直接找个机会弄死他就完了,全天下都得拍手叫好!”
“造反吧,说真的,没开玩笑。”
景陆舟苦笑:“你一个小姑娘家,可莫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
“到底是谁‘大逆不道’?皇帝他罪孽深重,用天下百姓的血肉来满足他的奢欲,放任手下敛财害命,这种人配当皇帝?赶紧死了吧!”
景陆舟捂住她的嘴:“我的夫人啊求你别说了,这话传出去谁也保不了你。”
“其实……姑母也有此意……只是她说得隐晦些。”
他和郁泽清十指相扣,低声道:“可是我母妃从小就要求我不许有半点儿争权夺位的心思,只准我读些圣贤书、养些陶怡性情的爱好。我实在怕事情败露伤及无辜。即便事成坐上皇位,这天下,我真的有本事治理吗?百官百姓们会不会觉得我非正统,对我……”
郁泽清抓紧他的手:“我明白你的忧虑,但对百姓来说,你不会比现在的皇帝更差了。景陆舟,你只要怀着对百姓好的目标,做对百姓有利的事,哪怕没有想到最好的方法,也足够了。”
“而且上次你惩治贪官就很厉害啊,罗杜传对你崇拜得很。还有这么多朝臣帮你呢,他们会献计献策。我天天待在小店里都略有耳闻呢,你弄下去一群贪官之后,科考的学子们都开心坏了,已经中榜的前途无量,备考下次的干劲十足,你给了他们很大的希望啊。”
景陆舟沉默着。
“景陆舟,你是先皇的亲儿子,天下没人比你更名正言顺,这也就是皇帝对你如此忌惮、甚至要下手害你的原因。”
“我希望我的男人有作为有担当。你真的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能力,放心去做吧,别错过机会。你早一日登上皇位,这天下的百姓就早一日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