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第9章 （4）

回林园的路上，白柯拦了一辆出租车，特意让对方开到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

他平素最常混这些场所，他越是在这种地方出现，于旁人看来，反而越是正常。

他看着窗外，城市的华光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往窗边靠了靠，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苍穹上挂着一轮圆月，美而亮。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轮月亮，心里平静又觉得有些遗憾，真不知道这一生，还可以看几回这么美的月亮？

他这样的身份，随时可能成为枪下亡魂。

生前无人知晓，死后亦不会有人惦念。

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刁蛮任性、容易冲动的少年，如今竟变成一个习惯隐忍的卧底？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卧底警察！

他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他的父亲生前赌博吸毒，让他每日过不安稳，死后还留了一身污名给他，让林莫和他反目成仇。

七年前林莫愤恨而走，他的人生跌入低谷，他去酒吧夜夜买醉。有一晚回家的路上，醉得踉跄的他引来流氓纠缠，好在他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当场就把那几个流氓痛打了一顿。

这一幕恰巧被韩市的缉毒大队队长沈刚看到，第二天沈刚便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成为一名卧底警察。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那时的他太颓废了，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未来，随时都可能堕落深渊，沈刚的提议，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让他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个方向，不再迷失。

于是，他放弃了国内最好的学府，接受他的安排去了一所职校，成为人人口中的不良少年，旷课、赌博、打架、酗酒……做尽了一切让人不齿的事。

但暗地里，他一直在接受沈刚提供的卧底特训。

卧底的训练强度很大，他一开始很不适应，一天的训练下来，往往浑身都是伤痕，他那时不过十八岁，纵使表面上再强大，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脆弱。

有很多次他都想大哭一场，可他最后却一滴泪都没有掉，因为他深深地明白，即便是哭瞎了眼，林莫也再不会借她一个肩膀，为他抚慰伤痛。

所以他咬牙坚持，让一次次的魔鬼训练为他铸就坚硬的盔甲。

沈刚说，选择做卧底，便等于放弃了普通人能轻松得到的一切，友情、爱情甚至亲情，都要统统放弃。

因为卧底的世界，只有沉默、只有谎言、只有任务，连自己都不再是自己。

这么多年，他害怕过、彷徨过、紧张过，但从来没有后悔过。

可是，他没有想过林莫会回来，没有想过原来被他误会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车子很快就载他到了目的地，他一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间酒吧里走了出来，怀里还搂着一个性感的美女。

白柯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脸上，不是霍璇，也不是之前报纸上出现过的当红明星，反倒像是最近出镜率很高的一个模特。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林莫突然抬眼朝他望了过来。

白柯一惊，连忙转过头，匆匆走进边上的一间酒吧里。

林莫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心头蹿起一道无名的怒火。

身旁的女人在他耳边娇声说道：“林少，听说你的林园景致独一无二，不如今晚带我去欣赏一下？”

“今晚只怕是没时间。”林莫扯了扯唇，将女人从怀里推开，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将他塞了进去，“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他不顾对方惊诧的面色，面无表情地朝白柯刚刚进的酒吧走去。

这间酒吧和其他的并无差别，只是看起来更嘈杂、更喧闹，林莫留意了下名字，叫作蜉蝣。

“白哥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在吧台调酒的年轻男孩，名唤阿成，剃着光头，脖子上文了一只鹰爪，一看就像个不良少年。

阿成和七胖一样，从前是江肖尘的手下，后来江肖尘出事后，副手龙哥顶替了他的位置，他们不想跟着龙哥，便跟他混了。但他毕竟才跟了江肖尘一年，没有什么根基，所以就开了这间酒吧，将那些愿意跟着他的人暂时安置了。

好在秦三爷和青云会的老大封二爷看在江肖尘的面子上，对他还算关照，所以道上倒也没人敢随便打他的主意，酒吧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七胖说白哥去给小白脸当24小时贴身助理去了？”阿成给白柯递上一杯现调的鸡尾酒，一脸打趣，“怎么有空来查岗？”

白柯挑了挑眉：“他人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在，在，在……我在！”说曹操，曹操就到。

七胖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颠颠地跑到了白柯面前，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移动的肉球。

胖子分两种：一种是可爱型的，肉乎乎的怎么看怎么萌，让人忍不住想在他脸上捏两把；还有一种是威猛型的，体格健壮如熊，满脸横肉如刽子手，怎么看都像是混□□的。

七胖属于后者，他的年纪和阿成差不多，两人都比白柯小两岁，但看起来，他可以当阿成的爸爸，不过七胖除了揍人的时候威猛之外，平时还算是一个温和的胖子。

“白柯，刚龙哥找我了，说很快就能拿到一批好货，问我要不要预订。”七胖凑到白柯面前，小声说道。

“我说龙哥最近怎么看着春风得意，原来是有大生意了。”白柯不动声色，扬唇笑了笑。

“可不是，我听说他最近还准备投资按摩店呢！”阿成补了一句。

“不说他了，白哥，那小白脸怎么样？你还满意吗？”七胖猥琐一笑，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让白柯不忍直视。

白柯抽了抽嘴角，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阿成却把白柯的沉默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犹豫片刻，劝道：“白哥，尘哥已经走了三年，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尘哥的男人，我们的嫂子！”

听到阿成提到江肖尘，白柯有些黯然，七胖和阿成是真心把他当自己人的，若是有朝一日知道他是卧底，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他没有说话，举杯就要一饮而尽，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生疼。

白柯转头，看到林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中有若隐若现的怒火。

“我说过，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喝酒。”

白柯一愣，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把酒杯放下，扬了扬唇：“老板说不喝，那就不喝。”

“既然还知道我是老板，那这个月最好给我安分点，我不喜欢我的人流连赌场，也不喜欢他流连酒吧。”林莫突然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更不喜欢他把手机关机，让我找不到人。”

白柯抬头直视着林莫，忍不住笑道：“林老板这规矩，不像是管助理，倒像是管男朋友。”

“男朋友？”林莫玩味地重复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凑近道，“相比江肖尘的口味，我还是更喜欢安静乖巧的一些。”

白柯的脸色一白，心里有一瞬间的刺痛，但是更多的却是想把林莫打一顿，他长得哪里不像安静乘巧的了？！

而且他平时约会的那些女人，也没有很安静乘巧的好吗？！

“白哥，没事吧？”身后的阿成看到白柯面前气场十足的男人，忍不住出声问道，脸上浮现一抹对林莫的警惕和敌意。

“没事。”白柯应了一声，“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白柯一走，七胖就朝阿成挤了挤眼，阿成心领神会之余，不由得有些无语：“那个也能叫小白脸？”

那身材、那气势，完全跟小白脸的特质搭不上边啊！

七胖挠挠头：“他脸白啊！”

“……”

白柯跟着林莫出了酒吧，却见他上了车后直接就发动了车子，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

他看着林莫的跑车箭一般驶了出去，不由得有些恨恨地跺了跺脚，该死的林莫，越来越没有绅士风度了！

白柯回到林园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进了林园后，他反倒不急了，慢慢踱步进去。

林园就像是林莫的私人花园，林木花草，郁郁葱葱，林家不愧是韩市的首富，一个人便能占据这么大的地皮，随便一隅，普通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得到。

他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走得很慢，那人却看得很专注，一直到他走到了楼下，他也没有动，只是双手悄然紧握成拳。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尘哥的男人，我们的嫂子！

年轻酒保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林莫的心里。

江肖尘，他凭什么？

林莫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突然有些震惊地朝后退了一步。

不，他对他只有恨，从前恨他的父亲、恨他的隐瞒、恨他为什么要是那个人的儿子……现在，他恨他自甘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