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第20章 （5）

白柯没想到自己早上还对林莫避之唯恐不及，晚上却进了他的房间。

他在心里怪七胖没节操地把人带回了房，又怪自己实在是犯困想睡觉，却不敢去想自己是在贪恋他曾给过的温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沉迷。

“次卧空着，你去睡吧。”林莫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朋友。天知道他玩老虎机玩了两个小时，他就在远处看了他两个小时。

白柯点了点头，正准备回房，肚子却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饿了？”

白柯尴尬地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白柯脱口而出：“饺子。”

他刚一说完就后悔了，正想改口，却见林莫走进厨房，道：“好，你等会儿，我去做。”

白柯怔了怔，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想起高三的时候，放学路上他被一个骑电动车的人给撞了，小腿骨折，一个月都走不了路。

他心里盼着徐欣能来照顾他，可徐欣却只给他请了一个保姆，他心里赌气，不肯让保姆进门，直接辞了。

他本以为，徐欣总会来一次的，可徐欣却一次也没来。

那时候外卖还没有盛行，家里没有米菜，公寓也不是电梯房，他没法出门，一天下来只吃了包泡面，便在床上躺尸。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林莫一早便来看他。

他饿得两眼发黑，看到林莫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委委屈屈道：“林莫，你再不来我就要被饿死了！”

那天林莫也如今天这般问他：“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我妈做的菜……”他脑子里想了很多菜，最终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他哪里吃过妈妈做的菜呢？徐欣在他还未记事时就已经改嫁了。

林莫也被他难住了，沉默了会儿，温和地问道：“我给你做好不好？”

白柯的眼睛亮了亮，问他：“你会做什么菜？”

林莫想了想：“饺子吧。”

白柯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要吃白菜猪肉馅的。”

其实林莫也没做过饺子，他一出生便是富家公子哥儿，家中有的是保姆、厨师，做菜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他？

可他莫名地想要为白柯做一顿饭。

白柯本以为林柯主动开口，应当是有点厨艺的，可他没想到，他纯粹是信口开河，虽然菜买回来了，饺子也包好了，可煮的时候饺子皮都散架了，更重要的是，饺子馅里没有加盐，吃着十分寡淡。

彼时林莫尴尬得有些脸红，讷讷道：“要么别吃了……我让阿姨做一份送过来。”

白柯却不听他的，大口大口地吃着，道：“不要，阿姨做得再好，也没有你做的有味道。”

“什么味道？”他有些愣。

“家的味道啊！”白柯看着他笑，眉眼里全是满足。

后来林莫每天都来看他，一日三餐，他顿顿为他准备。

那时他在家休养，林莫却还要上课，可是每天早上五点多，他就已经到了他家，他为他熬上粥，准备好早餐，才去上学。

中午一放学他就赶到他家，为他做上简单的两个菜，再匆匆回去上课。

晚上他会留得久一点，时常给他炖一锅排骨汤，吃完后，他会辅导他做功课，让他跟上学习的进度。

那是白柯觉得最幸福的一个月，林莫做的饭菜，一开始味道并不是很好，但是他怕说了实话林莫便不给他做饭了，所以次次都昧着良心夸林莫做得好吃。

林莫听得开心，他便吃得开心。

后来林莫的厨艺渐渐锻炼出来了，可他伤好后，林莫便没再去给他做饭了，只是偶尔他馋了，他才会在周末给他下个厨。

林莫曾那样对他好过，他每每想起来，心里都会有暖流涌过。那些年少时他给予他的善意和温暖，支撑着他度过后来没有他的每一个年头。

白柯回过神来，听到厨房有切菜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走了过去。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林莫正在切白菜，白菜被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他再一起剁碎。

白柯看着林莫认真的模样，心里微微发热，这是他放在心底妥帖珍藏的人，如江肖尘所说，他是他心底的白月光，温柔又皎洁，照亮他的前路；他也是他心口的朱砂痣，如火一般烙在胸口，无法磨灭。

白柯看得出神，心潮起伏，真恨不能冲上去告诉他，他真正的心意。

白柯的眼中迅速地浮现一抹湿意，他突然转身，走上阳台，海浪声自底下响起，漆黑的苍穹上挂着一轮明月，白柯的眼中有泪水无声地喷薄出来，他想起一句诗：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近在眼前，他这样想念着他，却不能走上去，拥抱他。

林莫端着饺子出来的时候，白柯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回到了客厅。

白柯看着热腾腾的饺子，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仍然是白菜猪肉馅的，比从前还要好吃，这是家的味道。

“你哪儿来的食材？”白柯埋头吃饺子，将感动埋在心里，闷声问道。

“看到你也在邮轮上的时候，就让他们准备了。”林莫看着他，轻声道。

白柯一愣，声音不由得有些嘶哑：“林莫，我不值得……”

“我当然知道你不值得。”林柯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里有一丝坚决，“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离开这艘邮轮，我们便再无瓜葛。”

白柯心里一酸，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只“嗯”了一声，埋头吃饺子。

第二天一早，七胖精神抖擞地打开房门，迎面就飞来一只鞋，直接拍在他的脑门上。

七胖吃痛地喊了一声，有些委屈地看向站在客厅的白柯。

白柯扯了扯唇：“下次要是再敢把人带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七胖心虚地一笑，连连保证不再犯。

白柯这才放过他。

旅途接近终点，白柯已经把邮轮逛了个遍，他观察了每一个能营利的地方，无论如何，总是需要向秦三爷汇报一把的。

这天晚上，白柯收到一条消息，沈刚手下的两名卧底被江肖尘揪出来了。

死无全尸。

白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希望有人告诉他这是一条假消息，可是手机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一直都知道沈刚手下还有别的卧底，他不知道是谁，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人和他并肩作战。

那是他的战友。

只要想起他们的存在，他就会充满力量。

可是……不过一夕之间，他们就……

江肖尘！又是江肖尘！

他为什么要活着？！

为什么？！

白柯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张脸因为极端的愤怒憋得通红，连眼睛也泛了红，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恨不能一枪崩了江肖尘！

这一刻，白柯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无力感。

无能为力。

战友死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得让他想要一醉不起，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

白柯删除信息，直奔酒吧。

他点了两瓶酒，一个人坐到角落，直接仰头猛灌。

酒精麻痹了他的痛苦，却没有抹去他的记忆。

他想起这几年，他如履薄冰，每一天都过得像世界末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跟毒贩面对面谈交易，想起自己差点被江肖尘送到毒贩的床上，想起自己在异国被毒贩的对手追杀，狼狈逃亡……

他还想起这三年，堕落的三年，用酒精和赌博填充自己的年华，日夜颠倒，醉生梦死……可他牺牲了自己最宝贵的年华，却没能换回等价的回报……

也许他一回韩市，就会跟那两个卧底一样，身首异处。

这么多年第一次，他完全放开了自己，不再想醉后会不会露馅，不再想去维持该死的清醒，他恨不能自己醉死！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白柯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终于想不起来自己的卧底生活，这才满意地瘫倒在沙发上，手里仍然拿着酒瓶往嘴里灌。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林莫的身影。

撑着伞的他、吃冰激凌的他、为他做饭的他……还有放下一切告白的他……

然后，他终于没能忍住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