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具体情况比较复杂……”付筠皱了皱眉:“先去集合点再详谈。”
李建安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旁棠钰鶄默默扫了一眼李建安,又看了看付筠,没吱声。
“就看我不跟你计较吧——”棠钰鶄小声嘀嘀咕咕,一旁的付筠满脑子都是蜡烛和埋尸,对于棠钰鶄的嘀咕完全没在意。
约定的集合点小山脚下不只有通往山上的路,山脚下还有村里人集中的的祠堂。
这村子倒也奇怪,正常来说一个村子人再少,不说每家每户,至少人多的大几户都应该有自家的祖宅和祠堂。
但这佑安村偏不,多半是因为有“多子赐福娘娘”信仰的存在,所以不像其他村子一样按族姓取村名,反倒是起了个“佑安”的名字。而作为一村人唯一的祠堂就建在娘娘庙所在地的山脚下,作为一村大姓的“刘”,也只乌黑的规规矩矩的牌匾上挂着。
祠堂大门正对着青石板的大路,付筠走近叩了叩门环,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界的雾气和堂内的香火气,同时也隔绝了祠堂内与外界的声响。
村子本就被山环绕,靠近山脚处更是感觉阴湿发冷,尽管还不到起瘴气的地步,但四周弥漫着的,极淡的雾还是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不适,更不要说抬头就能看见的黑底金漆的“刘氏宗祠”四个大字,该有的对于亡者的庄重和敬畏没感觉到,邪门感倒是半分不少。
房门边的木刻对联上的红漆早已斑驳,勉强能看出是“多子多福传春秋万代”和“血脉绵延得门楣光耀”。
多么朴实且偏执的愿望,如同所有落后的山村一样,对“血脉”的延续有着近几乎要命的追求。
“很荒谬吧?”甜美而平淡的声音在付筠耳边响起,转头看去是蓝色的裙摆——安昭杕朝付筠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明明与世隔绝又那么愚昧无知,却如此坚定地要传承自己的血脉,恐惧外界而故步自封,很荒谬不是吗?”
付筠静静地看着安昭杕,几秒后露出同样的笑容:“确实,但这只是游戏对吗?”
安昭杕:“游戏吗?”她看向了祠堂前高大的牌匾与艳红的灯笼喃喃自语:“你说得对,也许只是我陷得太深了。”
“好啦,两位,该集合啦。”棠钰鶄走过来笑眯眯地把手搭在付筠肩上,扫了两眼安昭杕笑了笑又把视线移回付筠身上:“那边人已经齐了噢。”
付筠点点头,示意棠钰鶄拿开手。
毫不意外地,在青石板路前,自称龙哥的那个老玩家,正一脸严肃地和李建安那些不知道该说是对面前这个世界“怀抱极大善意”还是说“毫无自主思考能力”的家伙们说些什么。
旁边的玲姐并没有加入龙哥的发言,反倒是极其冷漠地站在不远处,原先手上拿着的长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与袋子差不多长度的长杆。
疑似木质的长杆通体黑褐色,看不出来是材料本身的颜色还是后期刷过漆,大约一人来高,朝上的末端有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钩,杆头上还缠着一条不知道究竟多长的红色棉线,棉线上也绑着一个相同的钩子。
玲姐注意到来人也只是冷淡地点头示意,并没有交谈的打算。
上山的路就是一条靠人一步步踩出来黄土道,陡峭泥泞,带着潮湿的苔藓与枯草的气味,不好爬,倒也出意料的一路平安无事。
在零星的虫鸣鸟叫里,朱门白墙的“多子赐福娘娘庙”就那样突兀地立在出现在众人面前,崭新的金漆牌匾上书“佑安赐福”四字,门旁清一色素白圆形纱制灯笼,一串四个,虽说没有对联,但山下宗祠相较来说不知道寒酸了多少。
带头龙哥叩响了庙门,无人应声,伸手一推,黄铜轴的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付筠一进去就皱起眉头,没有灰尘,村民应该经常拜庙或者有专人清洗洒扫,庙中常年不散的烟火香气很重,也因此一踏入庙中,付筠就察觉到这庙中的香气和昨晚他在人油红烛中闻到的香料气味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庙里没有那种若隐若现的腐臭味。
一旁的玲姐估计也是注意到这一点,皱了皱眉,和龙哥小声嘀咕了几句两人就往偏殿去了。剩下的老玩家对于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似乎并不非常在意,都各找各的线索去了,其他新人玩家自然不敢往正殿走,他们本身对于这种超出认知的的事情就感到畏惧,更何况还是在告诉他们这个地方多半有一个真正的“概念神灵”的情况下呢?
加上前一夜已经死了一人,那种鲜血淋漓的惨状更是让他们对这座庙宇敬而远之。能跟随大部队爬上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再进正殿拜庙,谁知道要是错了哪一步,下一个被死亡光顾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呢。
付筠倒是不恐惧,只是看着这座娘娘庙的白墙有些眼熟,似乎曾在何处见过,但是印象却不深刻。
他也曾经去过不少说是灵或不灵的道观庙宇,并非信或不信,更多只是为了那闻上去令人平心静气的烟火气,亦或是味道或好或坏的斋饭。
最近一次就是去了从合作伙伴那里听来的一座求签很灵的道观,解来的签说他好事将近,结果下了山才知道那观最灵的是姻缘,走在街上打个哈欠再一睁眼就进了这什么“娱神游戏”。
束之高阁,被他人寄予莫名其妙的愿望,又迫不得已听令于山脚村民,被狂热信徒的祈求环绕。
对于这庙里的神灵,付筠只是发自内心的对她感到可悲。
“前面就是正殿,不进去去看看吗?”棠钰鶄突然笑了出声,“况且择吉时不也是要去找娘娘拜问的吗?”说完抬脚就走向正殿大门。
付筠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出声的棠钰鶄:“就这么进去?”
棠钰鶄耸耸肩:“不然呢?”
付筠:“确认没有什么规定或者要求之类的吗?”
“有道理,那我们叫上那个民俗专业的小孩吧。”棠钰鶄转身挑眉,朝不远处的安昭枤喊了一声:“那边那个安小姑娘,麻烦过来一下好吗?”
付筠面无表情地看了棠钰鶄一眼,明明棠钰鶄他自己也没看着多大。
“来啦,”安昭枤身后还跟着那个叫冯子梨的女生,除了刚刚在祠堂前说的那几句话,她俩似乎一直在一起行动。
“具体其它的要求可能还是要进殿看。”安昭枤听了棠钰鶄的问题后说:“因为拜庙择吉其实在现代已经很少了,绝大部分都是看照老黄历办事,只能说注意不要踩门槛,不要说晦气丧气话,对神灵恭敬一些。”
正殿的格子门上糊的也是纸,灯火在门后摇摆着,光映照在米白的纸面上。
付筠看着想起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花烛和戳满洞的纸窗,这件事应该找时间问问安昭枤才对。
步入正殿,第一眼便是泥塑彩绘的娘娘像,像是这村里每家每户神龛上的娘娘像的放大版,却又有些不一样。三米来高的神像在殿中震撼而夺目,百蝶穿花的夹袄艳红的裙,刻着麒麟送子纹样的底座,无一例外都用金漆细细地描上了边。
还有不同的就是这尊娘娘像面上似喜非喜,似泣非泣的眉眼,眼角边的彩绘看不大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上色时就有意而为之,那一小块色彩有些晕染开来,像是一滴欲落不落的泪。
“高高的山上哟,草儿青又青……娘娘的庙前哟,路啊平又平……”
细碎的,像是童谣的低语响起,付筠才注意到在高大的娘娘像前,中间那个略显破旧灰黄的草垫上,伏跪着一位满头灰发的,瘦弱的女人,那女人像是没注意来人,又像是只是专注于身前的娘娘像,她喃喃自语地无比虔诚地跪在简陋的草垫上,膝盖磕在发冷刺骨的石砖地面上:“庙旁的塔下哟,埋尽了白蜡烛……来年的开春哟,浸出油制红烛……”
怪异的童谣就念叨到了头,付筠听到红烛二字看向了身旁的棠钰鶄,两人对视一眼,凑近说了几句才发现想到一块去了。
白蜡烛,制红烛。
庙旁的塔,应该离娘娘庙不远,那么塔下为什么会有所谓的“白蜡烛”,这蜡烛又是什么东西?来年开春浸油制烛,那么制的红烛是否就是红灯笼里的人油蜡烛呢?
恐怕拜完庙还要去找这座塔一探才行。
“你们……是来拜娘娘庙的?”草垫上跪拜的女人艰难地起身,无神的双眼望着面前的四人,身体像是风中的枯草,踉跄着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离得最近的付筠下意识去扶却被冯子梨和棠钰鶄拦下,旁边的安昭枤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把女人扶住,让人在草垫上坐下。
女人瘫坐在草垫上喘着气,身上的灰白褪色的衣服上渗出一道道暗红的血痕。
“怎么了?”安昭枤凑近那女人低声询问了几句,却见那女人露出惨白的笑容,声音也含糊不清,混杂着当地特有的方言:“习俗……求子……棒打求子——”
安昭枤听完抚了抚那女人的肩,起身把三人拉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小声地解释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关于那女人身上的伤痕,她说她叫佑祖,打小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前几年给人家做了媳妇,结果现在都还没生出孩子,几天前丈夫按照村里一种求子习俗,请人来趁着她下田干活时把她拖去猪圈棒打一顿,说是能够以此求子,而今来娘娘庙,也是为了能求到子不在来年又被棒打。*
“简直……”冯子梨被气得两眼都红了,安昭枤也讲着讲着抹起泪来。
付筠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棠钰鶄握住,刚想要抽手回去,却感觉掌心发痒,棠钰鶄一笔一画地在他手中写了四个字“封建守旧”。
一种奇怪的明悟与悲哀伴着这四个字从付筠心底生出,荒谬,是了,这是个困于深山的古板守旧的村子,跟在村长身后的婆婆也好,现在坐在草垫上的曾在娘娘像前长跪不起的女人也罢。
或困于村长那根象征着权威的观念拐杖,或迫于“棒打求子”的暴力胁迫,都不过是因为这句“封建守旧”罢了。
然而最荒谬的一切就是这甚至并不是副本虚构的,而是外面的,原本的现实里可能真实存在过的习俗,刚刚为什么他不能去扶那个看上去不过是一个NPC的女人?就因为昨天面前的佑祖能因求不到子被棒打,那么今天就有可能因为被他一个外乡男子搀扶了一下而被投井或浸水。
付筠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向殿中的娘娘像与跪在草垫上的佑祖,又看向棠钰鶄,示意对方松开自己的手,借此凑近低声道:“我对于这条主线,似乎有些猜测了,不过不够完全,等我问一下红烛窗洞,再找了庙旁的塔再和你说。”
*棒打求子这一陋俗是真实存在的
《中华全国风俗志》记述了福建闽侯县“拍喜”的习俗:“闽侯西门外某乡,风俗鄙陋。其最足以令人喷饭者,则为乡民娶妇,至次年正月十五,亲邻持竹杖觅新妇打之,谓之‘拍喜’。
江苏泰兴地区也曾经流行一种“棒打求子”的陋俗,与闽侯的“拍喜”十分相似。每到正月十五,村里如果有媳妇婚后两年还没有怀孕,该媳妇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了。这天一大早,村里的一些无聊小青年会手持棍棒闯入不孕者家中,把不孕媳妇强行拖至村子里某个诸如马厩、粪坑等污秽之处,用扫帚、竹条、木棍拍打,赶着不孕媳妇奔跑。求饶是不起作用的,一阵下来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当时翻书看到的时候真的给鸢子我气坏了,这种陋习不可取啊,各位读者一定要擦亮双眼,相信科学,远离暴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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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